永昼不能出手,在外人眼中也没有理由要为她辩护,自然也不可能有人追查下去。要是路迦真的有什么不测的话,最大最直接的得益者便是她,到时候连查都不用查,她就会被冠上“杀死两名诺堤”的罪名。
在来城北这一路上,塞拉菲娜已设想过各种可能性。
两个落水者,能够衍生出四种生死结局。路迦活下来是最乐观的两个分支,万一他真的遭遇不测,她杀不杀泰尔逊报仇都已经没有差别,反正路迦那笔账已记到她名下。事实上,如果她在之后杀了泰尔逊,杀了唯一可能继承诺堤的人,对她反而更加不利。
即使她把诺堤一族全灭,多拉蒂都不可能真正接纳她,而诺堤从来都没有一个要信任她的理由。
以此为前提,她还能够诱使拿高认定城主印随着路迦一起落到护城河、并且将它送到索尔手中,还能够分出心神去应付不怀善意的双子,已耗尽了她所有心力。塞拉菲娜再无心顾及事先的安排到底为何,也再无余力去考虑是谁施下最后一击。她想要的是一切都回到那个雨夜之前,甚至是回到她出游的初衷之上。
塞拉菲娜往无人的角落呼出烟雾,动作做到一半,又急急把烟扔到纸缸里去。不知不觉之间,上面的一圈火已经烧到她指侧,被火燎了一下的痛感并不强烈,却会维持很久很久。她垂眼数了数纸盒里面灰烬,索尔正把双手放进裤袋里面,背着她四处踱步。那大概是他整理思绪时的小习惯。
在双子找到这里来之前,在他们三个苦苦等候的结果揭晓之前,塞拉菲娜必须作出一个决定:她始终要解开这个几乎不可解的乱麻,始终要给自己一个最后的交待。
她曾以为出游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没错,她有一个强大得没人以为她能胜过的对手,一双追过半个大陆只为了杀死她的兄弟,或许还会遇上新相识的朋友与敌人,但她从未推敲过两个家族的想法。要是路迦死伤的话诺堤会怎么看她?要是她与诺堤走得太近的话多拉蒂会不会有所动作?要是事情变得好像当下一般复杂,她又应该如何处理,才能够从中全身而退,不与任何一方为敌为友?
她只能想到一个解答。
有石子击上她身旁的玻璃窗。
极夜站在旅馆大门前,眯着眼睛迎光望向一楼。黑色兜帽遮去了小猫银灰色的发丝,阳光把她的眼睛映成剔透的紫水晶。极夜指了指躲在树后更衣的永昼,又指了指湖水,双手平放着由下而上地高举过头。
小猫的传讯可以由六个字解释:感应、此处、浮起。
塞拉菲娜随手抓起披风便往外走,路过索尔的时候抛下一句“等我回来再谈”,连让他答话的时间都不曾给予,便急匆匆走下楼梯,几乎是一走出旅馆大门,脚步却又放慢下来。在与泰尔逊战斗的时候她没紧张,在与拿高谈判的时候她没紧张,一个人藏在房间里想清楚所有事的时候她没紧张,但这一刻,这一秒钟,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急得几近失控。
既然已近得令永昼有所感应,也就是说他们三个等了大半天的答案很快便会与路迦.诺堤一起浮现。塞拉菲娜无法想像他的尸体看起来会是怎么样,她见过很多尸体,也曾想过自己的死相会不会很难看,却从未想像过路迦会在她眼前死去。
她同时也很清楚,从未想像,不代表不会发生。
水波粼粼,浅滩边浮出一个小气泡。塞拉菲娜停下步伐,紧紧盯向气泡,直至它消失,直至又有下一个气泡出现,然后是一串,然后是一团被水漾散的黑发。
路迦破开水面,仰首以口鼻呼吸的时候,他身边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空气也刚好消失。空气的用途远不止于呼吸那么简单,由桥堡跌落护城河之间有一段距离,那时候所积储的空气足以提供缓冲,使他不至于摔断骨头或者扭伤。对于法师来说,这是求生常识,塞拉菲娜知道泰尔逊也一定做了同样的事。
她看着路迦游向岸边。黑色的卷发像水草一般蜿蜒在他额前和颊边,与发同色的长睫之上挂着密集而细小的水珠,眼下一点泪痣看起来像颗可爱的雀斑。已被水浸透的白衬衫紧贴于他身上,路迦的眼睛往永昼身上转了一圈,落到她身上的时候扬起了一点极微小的笑意。
像是说,别害怕,并不疼。
永昼站在水边,弯下腰伸出双手。路迦抓着他的手腕踩上草地,他的鞋子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掉了,此刻正赤足站立,草好像把他搔痒了,路迦微微眯起眼睛,像只大狗一样把头发上的水珠甩掉。
永昼嫌弃地“啧”了一声,随即给了自己的契约者一个拥抱。
“混蛋,你冷死了。”炎龙这样说,“下次这样做之前,先处理好你的遗产。我看中你的配剑很久了,大陆上这个大小的不死鸟之眼相当珍贵。”
路迦的回答很简短,“好。”
紧随于永昼之后,是极夜安抚式的揉头发。路迦没有躲避,甚至还刻意低头方便她拨弄。极夜的问候点到即止,路迦重新直起身来的时候,最后一个迎接者终于走到他眼前。
塞拉菲娜把披风围到他身上,正想要倾前去为他结好系扣,腰身便传来了手臂的暖热。路迦顺势抱着了她,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而露骨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