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漳水北岸。秦军大营。
两边将校数十人,正襟危坐,大气也不敢出。正中上首,大行台韩雍,顶盔掼甲,面目沉肃,目光锐利。阶下,四名健卒正反捆着一员将领,视之,竟是杨坚头。
须臾,帐外又有亲将进来,大声禀报:“启禀大元帅,罪将刘昌、李准、鲁光三人,皆已伏法,特请大元帅示下。”
亲将一挥手,三名士卒随之进来,各捧着一个托盘,帐中瞬间便充斥着一股清晰的血腥味。托盘上,三个血淋淋的人头,面目狰狞扭曲,不忍直视,让一众杀惯了人的将军们,都不禁微然色变。
韩雍面沉如水,将手一挥:“挂起示众!”
亲将等忙躬身应命而去。众人的目光,不禁都集中在杨坚头身上。却见杨坚头目瞪口呆,望着韩雍,半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韩雍灼然的目光,直直刺在杨坚头脸上。“汝还有何话可说?”
杨坚头眉间狂跳,忍不住辩道:“那黎城守将兰勿提,追击就追击,却太过嚣张嘴里一直不干不净,辱我先父,我这三名部下,实在不忿才回身返斗的。兰勿提最后也被末将我亲自斩杀,怎么也算将功折罪,大元帅又为何当真杀他三人?”
韩雍将桌案重重一拍,怒喝道:“单单杀个兰勿提有何用?本帅要的是全歼黎城的守军!那黎城乃是东进要地,守军亦有七八千人。我叫你前去挑衅,但只准胜不准败,意图诱惑守军倾城而出,然后围歼。好容易敌军中计出城追击于你,奈何你耳旁生风,竟然带着亲信回身急忙忙斩了兰勿提,剩下守军受了惊吓,又一窝蜂逃回城去了,你说!先前如何吩咐你来!敢违我军纪,该杀不该杀!”
杨坚头面色红红白白,说不出话来。韩雍将头点点,嗓门一提道:“汝既无话可说,甚好。来人!将罪将杨坚头推出门外,斩首示众!”
众将惊闻此言,都禁不住眼皮直跳。有心想说话,慑于韩雍的积威不敢开口。四名健卒推起杨坚头便要往帐外去,杨坚头哪里肯顺从,只管扭动身子剧烈挣扎,俄而狂性发作起来,跳着脚较着劲,瞪着韩雍大叫道:“……我是皇上钦点的行台右丞!你不能这样说杀就杀!”
韩雍冷哼一声,面如寒霜道:“看来,你还是不懂假黄钺的意思。而今本帅手里,只要犯我军纪违我军令,那么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走卒贩夫,皆可斩杀,不要说你这个行台右丞。皇上赐我此节,难道是为了妆点行辕么!”
砰的擂桌巨响,众将骇了一大跳。面面相觑一番,还是有人硬着头皮站起来求免,连素来与杨坚头不睦的雷七指,也连连劝谏。韩雍二眉倒竖,厉声叱道:“本帅统兵如指臂使,纵横天下近二十年,凭的就是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尔等休得聒噪,卫士速去行刑!”
韩雍威势大炽,不可仰视。被他一顿呵斥,众将噤若寒蝉,面色发苦。还是左丞王该站起身来,一面让士卒将杨坚头押出帐外暂侯行止,一面向韩雍恳切禀道:“下官禀奏大元帅。大元帅赏罚分明,军令自然不可干犯,但杨将军毕竟地位超然,乃是圣上的心腹爱将。若是现下真个杀了,下官愚见,多少还是有些碍处的。”
韩雍不待说话,与杨坚头向来亲善的姚襄忙站起来道:“大元帅,大元帅!请听末将一句。杨将军有罪当罚,应予重罚。但是否可以免他死罪,叫他明日强攻黎城赎罪便是?”
韩雍面色如铁,只是摇头不允,眼见又要呵斥帐外速速动手,监察使多柴也站起来道:“大元帅容禀。今上极重感情,待遇臣属甚厚。前些时日,周公方才病故,陛下几欲痛断肝肠。下官以为,若是今日将杨将军法办,那么陛下再失却一故旧之人,等于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岂不让他痛上加痛?这一层上,大元帅是否三思。”
韩雍嘿然不语,神色间终于有些和缓。多柴察言观色,又接道:“依下官之见,当上疏朝廷,请示圣裁方好。”
韩雍又默然片刻,方才叹道:“既如此,有劳大使代笔上奏罢。”
多柴敛容正色,恭恭敬敬道:“不敢,下官这便研墨,使快马赴京,大元帅请稍缓数日。”
不数日,京中钦使飞马驰到,竟然是周盘龙的长子周安。见是他,众将难免有些触动心怀。周安恭恭敬敬向韩雍行了礼,带来的却不是圣旨,而是高岳写给韩雍的私信。
“盘龙猝逝,使人凄惶;阴阳永隔,不胜感伤。治军以严,军方能强;元戎威仪,唯正唯刚。坚头之罪,理当诛戕;然昔年情,朕不忍忘。故人凋零,孑影彷徨;每每思之,心中怅惘。故启帐下,免使新丧;为国劳苦,愿君安康。”
皇帝并没有以圣旨来强行要求主帅释放杨坚头,却从私人角度,向韩雍诉说了自己难过心伤的真实情感,另外特意遣周盘龙之子前来,也是再次点明隐恻怀旧之心,从侧面婉转的提出是否可以法外施恩,保全自己一个故旧情分。阅此,韩雍当然动容,便特赦了杨坚头死罪,但重打了四十军棍,囚入榄车后押回洛阳。
全军上下,眼见只要干犯军纪,如杨坚头这般上将,都险些死在韩雍刀下,若不是最后皇帝都不得不撇开身份亲自来私信求免,几乎没有可能逃脱。众人不禁震悚,于是日夜警惕,生怕自己也落入法网之中。
随着黎城被强攻而下,三百里外的重镇邯郸城,便可毫无阻碍的长驱而至。而邯郸城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