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孙琦这种有着重要职务的人,最怕的就是人情,有人今日帮了你一些,明日便忍不住想从你这里索要好处。
可这位王先生,孙琦不得不认为很不一样。
损失已经统计了出来,死了一个巡捕,三个劳力,还有几个商贾被打得重伤,孙琦交代了几句,便让巡捕局善后。
正预备要走,却有人凑近他,低声耳语了几句。
孙琦的脸上略显讶异之色,接着匆匆地赶到了那附近的茶楼,直接到了三楼,便见叶春秋已自顾自地在这里喝着茶。
孙琦不由苦笑道:“春秋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倒是躲在这里清闲。”
叶春秋呷了口茶,微微笑道:“舅父辛苦了吧,来,坐下喝茶。”
孙琦在叶春秋的对面坐下,有人给他斟茶下来,只听叶春秋又道:“方才的事,我都见了,噢,方才那人是谁?”
“王德生。”孙琦道:“倒是一个义人,彬彬有礼,很有气度。”
“是啊。”叶春秋笑了笑道:“确实是一个妙人。”
叶春秋用了妙这个字,却语带玄机。
孙琦愣了一下,他可不是个头脑简单之人,听着叶春秋这口气,似乎也感觉到了叶春秋的态度和自己想象中的不同,便忍不住道:“此人倒是个热心肠的,春秋,我见识了这样多的人,却从未见过……”
“好了。”叶春秋将茶盏放下,直接打断了孙琦的话,道:“舅父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听我说。”
叶春秋对待孙琦,一向是态度温和的,可是今日,却不知为何,竟和从前不同。
孙琦先是一怔,随即愈发感觉不对劲起来,便道:“春秋,到底怎么了?”
这时,外头已有扈从给叶春秋送来了一张条子,叶春秋顺着条子念道:“死伤了二十多人,损毁的财物,价值十几万两,而这……还不算货栈里堆积的货物损失,可能这一次的损失,就要超过纹银百万了,舅父,我问你,一个小小的书生,怎么会对这些脚力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呢,官府都压不住,他一个读书人,只一到这里,大家的怒火就平息了?”
孙琦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道:“听闻他历来在码头做买卖,可能和脚力们熟识吧……”
叶春秋摇了摇头道:“他能和每一个人都熟识?能让每一个人都信服他?就算退一万步,脚力们会如此相信,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他能保障他们的安全和权益?不对,事情不会是这样简单的,若是这样简单,官府的巡捕一到,脚力们就不至于闹得这样厉害了。”
“这件事,让巡捕来解决吧,所有受伤的人,拨发出一些钱粮进行善后,不过这个王德生,看来我要亲眼见一见了,这人的确是很有意思,不可小看啊。”
“舅父,你来安排吧。”叶春秋说罢,已长身而起。
可他提出来的问题,却让孙琦陷入了思索。
孙琦毕竟是个办理过实业的人,和什么人都打过交道。方才事情紧迫,有人出手相助,心里不免有几分庆幸,倒是没有过多去细思,现在细细去推敲思索,顿时也觉得不简单起来。
于是他脸色略显几许凝重,点点头道:“好,明日就请他入宫,噢,他现在在守孝……”
“呵,守孝的人,是不会无端惹事的……”叶春秋说着,已是径自下了茶楼。
上了马车,叶春秋坐到了沙发上,眉心却是轻轻拧起。
他觉得自己该深刻地检讨了,闹出这样的事,一方面是鲁国的行政问题,因为这是草创的机构,叶春秋尽力要营造的是官府少去参合民间的事务,也正因为如此,才给了王德生这些人许多的空间,某种程度来说,因为官府管得少,许多的职能,自然而然,也就被王德生这样的会门所取代,使会门迅速的壮大,这王德生,现在和地下皇帝有什么分别?
而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小内阁还有各个司局,对苦力们的漠视呢?因为眼睛里只想着给商业提供方便,为商贾们排忧解难,却对许多人视而不见,正因为如此,方才使这些人游历在主流之外。
这些……一定要改变,若是再不变,王德生这样的人,迟早会将许多官府的人绑架,就如那巡捕局,还有自己的舅父,他们真的愿意和会门同流合污吗?
不,叶春秋深信,没有人真的是愿意和他们打交道的,可是当他们碰到解决不了的问题时,王德生这样的人却能轻易为他们排忧解难,那么……
如舅父和巡捕局,某种程度就有求于王德生这样的人了,因为有求,所以在用的时候,以为可以放心地用,可是却忘了,这些人迟早会反噬,与官府彻彻底底地捆绑一起,最终,连带着官府也都会门化。
想到这里,叶春秋忍不住不寒而栗,某种程度,这和关内又有什么不同?关内是政权不下县,朝廷和官府不愿意去处理麻烦的事,所以将税收包给乡绅,甚至连治安,都包给士绅,用包税制和所谓的家法以及民不举官不究来治理天下,这才出现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王德生,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士绅,难道要鲁王与会门共治天下吗?
马车外的场景,在车窗外掠过,叶春秋坐在沙发上,不自觉地用手在自己膝盖上打着拍子,目光越加的深幽。
如果是那样,那么还不如和士绅共治天鲁国呢?士绅至少还依托于宗族,还讲究礼法,至少还会做面上的功夫,可是王德生这样的人,却是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