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接他的话,却看向一旁的赵高和胡亥。
“赵高,我们出去一会儿,让桃子和先生单独说一会儿话。”善解人意的胡亥收到我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平静地看了我和韩非一眼,又将一个小瓶子塞到了我的手里。
“是,十八世子。”
……赵高一般不会拒绝胡亥的请求,但他真的对我和韩非的谈话没任何兴趣吗?
只剩两个人的时候,我对韩非的态度自然就恶劣了许多,不像刚才那么客气。
“说,我是怎么得了这个该死的同命的?有什么办法能解开?!”欺霜剑直指韩非的颈部,寒光闪闪,这可能是我第一次用剑对着他,“还有,卫庄为何会入狱?”
韩非神态自若,异常冷静:“这些问题,你应该去问卫庄兄他自己。”
“我就不相信你毫不知情。”欺霜再进一点,已经几乎碰到了他的脖子。
他却没有往身后后退,修长的手指拂过平滑暗沉的地面。
“我知,但我不想告诉你。”
“……韩非,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别逼我放大招。”我恶狠狠地警告他。
“可你越来越能忍耐了啊,你现在不是在受刑吗?”
……呵,连这他都知道。
我收回欺霜剑,从小瓶中倒出一粒药,咽了下去。
“你连韩宫的极刑都忍了下来。”
韩非看着我毁掉的十指,眼神渐渐沉凝。
“是啊。”我自嘲地笑笑,“没办法,卫庄那小子的嘴多欠啊。”
他若是能态度放软,稍微对狱卒客气一点,我也不会受那么多罪。
但他就是那样一个人。
你可以在**上对他百般摧残,百般折磨,但你磨灭不了他的意志。
甚至,他还会反过来嘲讽你——
“你们这帮废物,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吗?”
——好,很好,非常好,卫庄,下次见面,我非拧烂你的嘴不可。
“桃子,是我对不起你。”
沉默半晌,韩非轻声说道。
“先别道歉,随侯珠呢?”我问他。
“丢了。”
“不是送人了吗?”
“……”
“韩非,你早就应该告诉我的。”我捂着疼痛的腹部,缓慢地坐到了地上。
与他之间隔着的,只有监狱的那几根栏杆。
“卫庄说,随侯珠是你用来存韩的秘密武器。”
“一颗珠子而已,它并不是武器。”韩非摇了摇头,始终不承认。
“赵高说,是你把随侯珠送给了昌平君,希望他帮你说服嬴政存韩伐赵。”
秦国相国昌平君,就是我那天看到的老实人。他是楚国公子,与韩非素来交好,两人结为忘年之交。
韩非主动出动流沙找回楚国遗失的国宝随侯珠,交还给昌平君,希望昌平君能帮他一个忙。
昌平君在平定嫪毐之乱中立下了汗马功劳,为人忠诚,深得嬴政信任。
韩非准备好了一切说服嬴政的理由,冠冕堂皇,无懈可击。
可惜,昌平君却背叛了他。
昌平君没有把随侯珠送回楚国,却是把它献给了嬴政。
他还把韩非对他说的话,一字不漏的全部告诉了嬴政。
韩非不为秦国所用,嬴政决计不会留他。
昌平君是出生在秦国的楚国公子,他也许早就忘了自己是个楚国人,骨子里流的是楚国人的血。
韩非却一点也不恨昌平君。
他也许也恨过,但现在已经平静了。
监狱里提供酒水,韩非替自己倒了一杯,又替我倒了一杯。
“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喝交杯酒?”我挑了挑眉。
“交杯酒,那是什么?”韩非轻咳一声,缓缓道,“你身上有伤,不宜喝酒,但今日一别,今生恐再难相见,所以想让你陪我喝一杯。”
“我知道。”
可不是吗?没过多久他就死于六魂恐咒了。
今日一别,就是永别。
我摇了摇酒樽,仰头,一饮而尽。
“好酒。”好难喝的酒。
“是赵国的杏花白。”
“监狱里还提供这么名贵的酒?”
“李斯送来的。”
“不怕他下毒?”
“他不会的。”韩非又替自己倒了一杯,“杏花白里下毒,岂不是在糟蹋美酒?”
“他要下毒还管这是不是美酒?”我讽刺道,“难道你不是被他送进来的吗?”
韩非答非所问道:“第一次见你,你给我斟了一杯掺水的杏花白,那滋味我终生难忘。”
“胡扯,我们第一次见面,分明是在冷宫,你还跟我说‘庄,听说你从鬼谷回来了,所以我来看看你’……丫的,人家卫庄根本不认识你!”当时我还拼命演戏,装作很熟的样子,现在想想就……想把韩非和卫庄各打一顿!
一个戏弄我,一个看着我被戏弄。
“不,真要说起来,我们很早之前就见过了。”
“在哪里?”
“在梦里。”
“……”我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是说真的,桃子。”韩非笑着放下了酒樽,“我这一生做梦很多,但真正能令我记住的,却没有几个。”
“能记住的都是噩梦。”我漫不经心地玩着手里的小瓶,头倚靠在栏杆上。
“那倒也未必。”
“……你留我在身边,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你真的只是把我当成女儿来养?”
——这话,我一点也不信。
韩非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