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魂七魄,只留下一魄。在镇宅锁中吸食月华灵气,过了百年才再次苏醒。
醒来的时候,画堂斋成了焦土,她的闷葫芦再也不见了。
残破的魂魄再也无法离开妖身,等到这一魄被慢慢补全的时候,凡间又过了千年。
历了天劫,又遭天火焚身,残缺的一魄只能零零星星回忆起当年江南的一些旧事,她曾遇见一位叫浅溪的画师,他对自己温柔以待。
她依稀记得他的眉眼,记得自己魂飞魄散前刻骨的不舍。她想去人间寻他!
含砂不吐成珠,蕴情不忘生心。
池边的菖蒲枯了生,生了枯。天上的月,圆了缺,缺了圆。她被封在镇宅锁内,留在幽暗孤寂的池水中,这样等过了千年之久。
千年有多久,她不知道,她只知在每一个月圆皎洁的夜色下,自己都会从幽暗的池水中浮起,去眺望有他轮回的人间。
沧海变了桑田,曾在池边戏水的孩童佝偻了背,白发苍苍。她在水中寂寞的吟唱,或高或低,缺宫伤角,反反复复只有那一句,“浅溪,浅溪……”
曾想过命中的相逢,只要一眼,也能从千万人中将他认出。
她从水中跳出,落了满身金鳞,停在他的面前,用此余生,换场相逢。但是没有,他们再没有遇见。
一段早该忘了的情,她日夜回忆,回忆着每一个细节,像是抚摸一段撕裂的锦,不放过上面每一寸密织的针脚。
终于,千年之后,一魄成了一段执念,成了一缕子夜回香。她生出了人心,她懂了人间情爱,她不顾一切也要去人间找他!
撕裂的锦,再好的绣娘,也补不回原来的样子。
遗忘的情,再用千年去等待,也找不回当年的旧人。
她执意去了人间,听不进镇宅锁中亡魂的规劝……
那个月圆的夜,清辉如霜,千年未变,她从水中一跃而起,落在了蔓草之上,修出了人形,还有一颗在腹腔中跳动的人心。
她的命,她的情,亦如子夜回香,一点点燃尽。终究成了他命中可有可无,萎颓于流年中的一抹灰烬……再不可相见,触摸,回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
伴月香燃尽,伏在双鱼图上的苍德赋缓缓起身,桃花镇上的一生一世,在须臾一梦间想起。
景礼,锦鲤。她一声声唤他浅溪,而他却什么都忘了。
此间执手,永生不忘。
苍德赋想起尚在耳边徘徊不散的誓言,他抵额大笑,笑着笑着,那张宽阔能扛得起天下的肩膀,不住颤抖,他颓然倒在椅背上,高挑的身子蜷缩在一起,恍若受伤的孩童,泪湿了衣襟。
你是妖为什么会死?
你说寻我千年,这一世青丝未白,为何又扔下我一人,独自离开?
骗子!你骗了我两世,叫我恨,叫我悔,独独没有给我爱你的机会……
“闷葫芦你记着,此生我是你的妻。”
“主子,你当真喜欢岚玉公主?”
“岚玉公主不会死,主子你也好好活下去。我希望我能等到你们成婚的时候。”
我独自守过千年的风雪,熬过人世的寂寞,在最好的时光中与你相见,在最后的雪夜中与你告别。
原来那段藏了千年的爱恋,也抵不过时间……
“夫人……”他蒙住自己流泪的眼睛,哑然无措地轻唤,“我们一起回江南。这一世我虽不会作画,但也能养活我们两人,还有我们以后的孩子。我给你买凤冠霞帔,给你请来满座高堂,我们再拜成亲,让你成为世间最美的新娘。”
“你不知那一世你死后,我被栓在乱军马后,拖拽至死,都不曾离开过江南。我守住了誓言,一世只有你一人。这次也该轮到你兑现誓言。我知道我伤你颇深,你再不肯要我,你随太子去了江南。但没关系,你找了我千年,这一回也该轮到我去江南带你回来!”
苍德赋摇摇晃晃地出了书房的门,高大的身影站在斜阳的余晖中,像是一片枯落的叶子……
苍苍白发落在锦衣上,笑叹年华。
他再不是鲜衣怒马的少年,为了一人,一梦过后垂垂将老。
如果知道最后的相见是永世的离别,他怎会放手,与别人洞房花烛。可世上,没有如果。
当夜,苍德赋收拾了东西,就要去往江南。
卿长歌看他一声不吭的收拾东西,从后面抱住了他,将他收好的衣衫全都扫落在地上,“不许,我不许你去!她都是个死人了,我哥哥放不下她,你也放不下她!她是妖,定是施了妖法,蛊惑了你们!苍德赋,我们已经成亲了,我才是你的妻子!”
苍德赋移开了身子,俯身将弄乱的衣服一件件捡起。卿长歌就站在他的面前,哭得伤心又哀怨,这一次,面对她晶莹的泪珠,苍德赋却没了反应。
他像是一具被掏了心的行尸走肉,只想去江南见她。
收拾完一切,苍德赋带着东西从卿长歌的身边走过。
“站住!”满脸是泪,绝望又愤怒的卿长歌从桌上拿起一把剪刀,对着自己的脖子,“你要是敢离开,去江南,我就死在你的面前。”
这句话让门口的人,稍稍停下了脚步。
就在卿长歌刚露喜色,苍德赋踏入了沉沉的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
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卿长歌失去了所有力量,颓然跪倒在地上,银剪从手中跌落,发出一声清响。
那个将她捧在手心里,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