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过后,江潮涨。
从华京出发的客船,载满了人,下了江南。
船上形形色色的人都有,鸡飞鸭叫,孩子哭闹,好不热闹。
只有靠在船舷边的一道白色背影,或是腹有诗书气自华,显得与其他人不太一样。
他默然无声地望着江水,一动不动,也无旁人敢上前打扰。
船靠岸后,码头边有不少人等着。
那抹白色布衣的身影下了船,疏离清雅的气质,让他在人堆之中总会被人第一眼注意到。
这不,坐在马车里等待许久的方生就看见了他,从车厢里跳出,走到了他的前面。
“你的事,画院中都传开了!浅溪你真是好本事,镇南王什么人?一代枭雄权臣,你也敢惹?没被杀头就该谢天谢地了!何苦摆出这幅郁郁不得志的样子。”方生挤眉弄眼地朝他笑道。
浅溪抬了抬眼睛,不以为意道:“一代枭雄权臣?不过是个窃国贼罢了!”
方生唬了一跳,赶紧捂住了他的嘴,“江南可是镇南王的地盘,你不要命,我还要呢!说罢,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浅溪进了马车,与方生并坐,“没有什么打算,就想找个地方住下,接下来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
君王昏聩,藩王相争,日后能不能活着都不可知,哪还有什么打算。
方生眼睛一转,他与浅溪师出同门,对浅溪这个师兄,无论是画技上还是人品上,都无比敬重。看他遭此命中一劫,抑郁不振,忍不住想帮他一把。
“桃溪镇上还有我一处老宅,只是年久无人住,里面的东西倒是不缺,你若不介意,就在那住下吧!我也可以经常去看看你。”
“这怎么行?”浅溪轻轻蹙眉,“君子行道有为,自当磊落。我不能白住你的房子。”
方生笑了一声,知道自己这师兄迂腐,要不然也不会从皇城里被贬回来,“你不是还能画画?不如画些画卖了换钱,等你有了钱,再来交我房租。”
浅溪想了想,再无推辞的理由,也就应下。
马车一路驶去了桃花镇。
下了马车之后,浅溪握着随身带的包裹,随方生进了他家的老宅。
过了外院二门,精巧的后院展露在目,足有七八围大小。画栋飞檐,青瓦愣愣,一如江南秀气淑娟的小家碧玉。
更浅溪印象最深的还是里面,繁茂森森的树影,如锦如织的春花。
清明过后,阴郁绵绵,清烟色的天幕下,幽深的绿意,浓烈的花色,就像是苏绣上织出的五色锦般逼人眼目。
花影翩跹,树影斑斓,总叫人疑心那些影子下面是否藏着什么……
历代传承的老宅,精致又幽深,像是一面诡异斑驳的铜镜,映出里面层叠不散的寒意。
浅溪左右看了一会,总觉得背后有凉风拂过。
方生自小从老宅中长大,倒是神色如常。领着身后人穿过走廊,来到了正房前面,道:“院里的屋子都可以住、说来老宅年久失修,也许有几间破了瓦,你住的时候仔细看看,免得被夜雨浇醒了。”
应下之后,浅溪盯着正房前的牌匾,念出声:“画堂斋?”
“方家祖祖辈辈都是画师出身,可到了我父亲这一辈,任凭祖父用藤条抽也不肯学画,非要经商,年轻气盛离了老宅去华京闯荡。几年打拼,手头有了积蓄后就在华京定下再没回过桃花镇,我又在华京画院中求学,老宅中的人,去的去,走的走,渐渐就空了。”方生解释道,望着描金的牌匾,暗自奇怪,老屋空了好多年,那方牌匾还像新的一样,不落灰尘,好似有人天天擦拭一般。
“真是可惜了……”浅溪这一叹,不知叹人,还是叹这宅子。
方生生性豁达,也不在意,“想不想进去看看?这是我祖父生前最爱的屋子,时常在这西窗下作画。屋前有片荷塘,塘东边种了桃花,南边植了竹子,那两边分别有金菊和红梅。一年四季景色不断,只是这几年无人打理,花都败了。”
方生以为门锁了,想不到一推就推开了,震落了少许尘烟。
两人咳了一会,才进了屋子。
西窗下放着檀木方桌,文房四宝样样俱全。
另一面有一漆木架子,放满了宝瓶玉器,根雕斗彩。
“我这祖父生前讲究,爱物成痴,这些都是把玩消磨的浊物。”方生打了哈哈,引着浅溪在屋中转了一圈。
最后两人停在一张一人多高的屏风面前。
乌木架子上蒙以真丝,上绘七十二般秘戏图,栩栩如生。
浅溪神色如常地看了几眼,感叹画工精巧,方生已红了耳根道:“这屋子不漏,要不就在这间住下吧?”
“也好!”浅溪拱手,“多谢方生相助。”
方生一溜烟出了屋子去找些衣服被褥,将浅溪安顿好之后,已是斜阳脉脉。
方生登上马车,连连招手,“你且在这儿住下,有何不便之处都可写信给我。”
“多谢!”浅溪深深叩首,待马车驶远之后方才起身。
回了房间老宅,浅溪落了门闩,一路穿过暗影摇曳的走廊回了画堂斋。
日落照在假山石上,诡艳的血色。
屋檐上停着黑鸦,一声接着一声,凄厉萧索。
浅溪紧了紧衣裳,轻声自语:“怎生越发冷了?”
紧贴脊骨的风像是看不见的手,一寸寸从他肌肤上抚过……
假山后面,花影丛中,阴影落下的柱子后面都似藏着无数双眼睛,怯怯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