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爆发并不突然,时间也不长,几乎是转瞬间的事,姬浔便又恢复到了平时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站起身来往前厅走去,小云子赶忙打起精神跟了上去,留下的荀晠只得到了一个吩咐,
〝继续找,找到为止。〞
这边的气氛已至冰点,沈莙和陆铎那边却似乎并不着急。他们从那寺庙离开,陆铎调用的是商会的马车,沈莙犹在病中,整个人看起来憔悴而又虚弱,经不起奔波,可是他们却又不得不尽快动身。
他们行进的速度并不快,几乎是一日几歇,夜间更是从未赶过路。陆铎的过去沈莙不甚明白,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怎样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的。一路上他落脚的地方都是商会的酒肆酒楼,不是那种连绵的楼阁,可是地方却也不小,布置得体,环境也不错。而这些酒肆里的掌柜在见过陆铎之后更是恭敬有加,妥当地安排好了一切,从未过问过她这个顶着纱笠的女子的身份,甚至几次陆铎要求的大夫都是酒肆掌柜亲自领进屋的。沈莙几次思忖,只能模糊得出陆铎必然曾在姬桓手下商会做过事的结论。
她在离开寺庙之前求着陆铎带她去过一次埋葬忍冬的地方,就在那寺庙的西面不远处,周围似乎是寺院其他故去姑子住持的坟冢,属于忍冬的方寸之地便在其中不起眼的一处角落,然而沈莙却没有任何的不喜。
这寺庙不大,可是清幽有余,没有熙熙攘攘的香客拜会,但是缈缈青烟却依旧每日升腾。忍冬颠簸流浪了一辈子,最终也该有属于自己的长久安宁。
沈莙那时候身上并无什么力气,她裹着陆铎厚厚的披风坐在墓地前,拒绝了寺庙姑子提供的纸钱和线香,只是自己一遍一遍地摩挲着木牌上忍冬的名字。其间陆铎也不曾开口,他们二人站在一片坟冢前却一言不发,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直到离开时陆铎将沈莙抱起,才听见她轻飘飘的一句话,无甚悲恸,倒是空灵得很,
〝这地方很好,清净。多谢你替忍冬寻了这里。〞
陆铎并未回话,他们第二日清晨便动身离开了这里,一路东去。自那日彼此间说了许多话以来,他们二人之间沉默的时候总是比较多的。可是彼此又有一种奇怪的默契,沈莙不再刺激陆铎,而陆铎也给了沈莙足够的反应时间。因而明明应该诡异的相处模式,在他们之间却格外融洽。沈莙没有傻到想要逃跑,她倒是曾向陆铎提过要给姬浔递个消息,陆铎没有直接拒绝,只说此时益州太过危险,她的消息未必能传给姬浔,反倒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此时想要她行踪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沈莙听他这样说,也没再提起第二次。
如今她的身子一路都在调养,比起在寺庙时已经是好太多了。他们赶路从不走偏僻的地方,往往都是在闹市中穿过。沈莙坐在马车里不停颠簸,陆铎则在外头骑着马默然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偶尔他也会坐进马车里,却并不主动开口,大多数时候却是沈莙先打破了沉默。
〝忍冬的动向连姬桓也不能预料到,你如何知道我们在哪里?〞
陆铎将马车侧帘捂实,防止冷风灌进来。如今那日在江边的记忆已经不再触目惊心了,沈莙靠在马车壁上,轻声问出这话之后陆铎也不再避开她的情绪,
〝我成为陆铎之前,有大半的时光都在商会里度过,当年要不是从商会之中冒头,姬桓未必会注意到我。云南郡里的商肆酒楼,哪一处不是经我的手打理过的,姬浔安插人手的能耐再强,避得过姬桓也避不过我的耳目。只不过你们弃车之后走了小道,找到江边花费了些时间。〞
沈莙阖上双眼,看起来有些困倦,她从前鲜活的模样消失得有些突兀,忍冬的死看似于她波澜不惊,可实际上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心中乱极了,茫然无助却又充满恨意,从遇见姬浔以来的所有压力和不安再也压抑不住了,都在瞬间爆发出来,使她累极了。
〝你这样带着我离开,就不怕姬桓知道么?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值得么?〞
陆铎知道,前一句话是沈莙问他的,后面的那一句却不知是对忍冬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去往扬州调动资金粮草,原就是他给我的命令。这么多年我与他有些情分,也并不打算背叛他。一桩是一桩,我带你走,未必能瞒他多久,可是他也不会多作惊讶,我的过去,与你的渊源他都一清二楚。益州已是是非之地,等到了牂柯郡,我们便往荆州去。〞
陆铎说出打算时沈莙一直静静听着,好似并不关心自己的去处,可是一听到
〝荆州〞二字却睁开了双眼,脸上终于有了担心的神色,看着陆铎皱眉道:
〝楚鄢如今怎么样了?〞
沈莙此时的焦急再明显不过,看样子倒是比当初央他给姬浔传消息时情绪起伏还要大些。过去她和楚鄢的关系被许多人误解过,可是陆铎显然没有那个顾虑,他只是嗤笑一声,难得轻松道:
〝若不是知道你的心思,我还只道你喜欢的人是楚鄢那个毛头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