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莙从来没有吃过这样尴尬的一顿饭,她在宫中也算是侍奉过无数大小筵席的人,就是偶尔有同惠妃交好的妃嫔来串门子都要准备上满满一桌菜。然而这些饭局无论参与的人私下里如何不和,如何彼此忌惮,明面儿上都是客客气气地互相恭维,确保表面上看起来和乐融融。可是在今夜这一场鸿门宴上沈莙却显得格外局促不安,不为别的,单是姬桓和姬浔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就足以叫所有想要互相寒暄的人偃旗息鼓了。
这可苦了她这个莫名其妙被拖来主席的小人物,战战兢兢地在硝烟弥漫的氛围下装傻,除了低扒饭,连菜都不敢伸手去夹。
想来楚鄢那些人都是见过大世面的,和沈莙的反应一比较就淡定多了,无论姬桓和姬浔的眼神多么阴寒,他们都不为所动,该吃吃该喝喝,沉默不语,就连他们都不开口,可想而知这间屋子有多么沉闷。
沈莙吃得痛苦,等得也痛苦,只因她心里明白,姬桓费了大力气把这些人聚到一起,定然不会真的只是为了吃一顿饭。她内心忐忑因此格外局促,不停地覷着姬桓的脸色。
显然她这样的举动取悦了姬桓,后者原本板着的脸看起来也没那么可怕了,逐渐换上了他那副招牌表情。沈莙骤然抬头看见姬桓轻佻的笑容,心里一颤,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碗里堆着姬浔夹过来的蔬菜,天知道姬浔做这个动作时一旁的杜昌行表情有多么惊恐,活像见鬼了似的。
沈莙乍乍呼呼的,姬桓倒一点没叫她失望,稍稍找回了自己平日的气度之后便开口道:
〝瑞王远道而来,且是领着圣谕,只是益州甚大,要细细盘查只怕要些时日,也不知王爷想从何处开始,也好叫各位郡守们早作准备进行配合。〞
屋子里原本安安静静的,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被刻意敛去,姬桓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瞬间就叫所有的人都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等着姬浔的回答。
不是他们太过夸张,而是益州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所谓的朝廷钦差前来盘查巡视了。益州繁华不差扬州,且兵强马壮,这亦是各郡郡守最最自豪的事。可是益州分明这样富庶,每年上交朝廷的却不足扬州的三分之二,而且上报朝廷的驻兵数量以及兵器数目都远远及不上实际所有。往常没有人来计较这些,因此大家相安无事,那些郡守受姬桓恩惠,从南诏王府的商会当中捞了不少油水,妻妾成群,宅邸用度都不是靠自己的俸禄能够享受的。因此他们都依附于姬桓而生存,充其量算是个替姬桓跑腿办事留心异动的奴才,没有什么控制当地的实权,再加上陆铎进京之前早已将驻军问题解决了,各郡的驻兵都是只听姬桓吩咐行事的。那些郡守没了折腾的资本和能耐,干脆就老老实实接受了姬桓给的物质上的\馈赠\,久而久之便被磨去了刚出仕时的万丈豪情,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糜烂而又没有志气。如今姬浔突然领了圣往这里来巡查什么的,他们瞬间就慌了手脚,毕竟这么多年肆无忌惮地享受和\逃税\,突然叫他们准备接受检查,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查一个准。
于是当姬桓问出了这个问题,他们心头皆是一跳,恨不能赶紧贴到沈莙这一桌来听听看到底是怎么个查法。
姬浔慢条斯理地在自己碗里跳动着竹筷,有一种倦怠不知味的感觉,沈莙看他那副慵懒的小模样,心跳都快了些。
没出息的!她在心里狠狠骂自己几句抬起头来见那些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的官员看到姬浔这副姿态时都瞬间有些松愣。沈莙摇头叹息,美色惑人呐,看来这是亘古不变道理,男女都不例外。
姬浔平时最恨有人盯着他的脸瞧,况且这个世界上也就只有沈莙一个人是例外,其他的都是应该被扒皮抽筋的。
他心生不悦,眉头一蹙,带着些冷笑开口道:
〝从何处着手容本王想想,这一路上也算是见识到了益州的好处,各处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想来是繁华宝地,不若就从赋税情况和各地商会的账目开始查起吧。〞
沈莙吞了吞口水,好嘛,一针见血啊,姬浔真是太坏了!眼见着那些郡守们瞬间面如土色,他们心里也清楚,自己不过是个方便办事的奴才,于姬桓而言并没有多么重要,一旦查出些什么,除非姬桓想明着反了朝廷,否则最后背黑锅的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些老滑头。郡守被罢免于姬桓也没什么损害,倒了一个就再扶上去一个,反正各郡盯着郡守位置的下属官员数不胜数,要找出伶俐的也不难。
沈莙看他们个个脸色难看,一时竟有些觉得哭笑不得,姬浔就是姬浔,有人叫他不痛快了他就会叫那人更加难受。
这事儿倒没有对姬桓造成什么威胁,他依旧悠哉地喝着茶,在众人将期盼的目光投向他时慢吞吞道:
〝瑞王实在是太过难为了自己些,益州这么大,细细盘查下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好在之前陛下遣了陆大人和度支司的官员前来查账,瑞王大可以将此事交给他去办,云南郡风光甚好,不若观赏游玩一番,免得一番辛苦。〞
沈莙被姬桓的直白噎了一下,忍不住腹诽,看来无论什么是现代还是古代,所谓的形式主义一直都是存在的。
姬桓说这话也不知他具体想要达到什么目的,他明知道姬浔是不会如他的意的。沈莙如是想,结果却被打了脸。
姬浔低头含了一口清酒,末了只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