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号的舰首犁开一道雪白的浪花,航迹笔直向东。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前主炮进行操炮演习,随着帮带大副陈金揆的一声声口令,水手们紧张的调整着射击参数,将教练弹反复装填击发。
邓世昌和徐一凡站在罗经舰桥上面,饶有兴味的观察着他们训练的动向。在舰尾甲板上面儿,还有水手们在驾驶二副周展阶的带领下,在练习用六分仪测向定位。
眼前渤海海面,涌浪起伏,青黑如野。单烟囱的烟气,袅袅升起。全舰正以十节的航速,驶向日本长崎港口。在致远号的正后方,来远舰紧紧的跟着,和致远号组成了严整的一列纵队。反观他们的甲板,却丝毫没有练习的举动。只有三两个水手,趴在舰首栏杆那里,看着海上的景色。
出海以来,杜鹃和徐一凡在房舱之内,房舱外间是章渝章大管事。学兵都挤在了水手舱当中。和他们一起睡吊床,不少人都晕船得一塌糊涂。包括杜鹃小丫头在内。躺在床上直哼哼。徐一凡倒是生理平衡系统良好,整天活蹦乱跳的和邓世昌到处乱转,细细的打量考究这艘名气极大的穹甲巡洋舰。
两千三百吨排水量的钢铁身躯,到处都被保养得一尘不染。三门二百一十毫米的主炮,两侧还有两门五寸的阿姆斯特朗副炮。每天水兵都在上面忙忙碌碌的操练。一天下来,根据徐一凡的细察,操课时间就足有两个钟点那么多!
邓世昌治军严整,果然名不虚传。
至于跟在后面那条,历史上面甲午海战方酣的时候,还上岸嫖娼的丘管带带的船,就马马虎虎多了。
看着又一次操炮训练高效完成,炮长吹响了解散的铜哨。邓世昌脸上的容色才松动了一些。向徐一凡微微点头。
在心高气傲的邓世昌面前,徐一凡可从来没有忘记溢美之辞:“虎狼之师,严整铁甲大舰。操练如此勤奋,但愿兄弟也能练出一支和邓大人致远相媲美的陆师出来,永镇京师门户!”
邓世昌微笑一下,又赶紧板起了脸。回头打量了一下来远号,淡淡道:“这都是当年琅威理琅军门定下的操练条例,我们在马尾,学的也是这个。可是现在还能照做的……”
他拍着舰桥挡板,很有些慨然:“……都成往事了!每次放船出来。煤水棉纱机油全部都是管带包干。少跑一点,少操练一些,这些省下来就是管带的腰包。操炮一次,保养就要用料。好么,放船出来,一个个就跑巡航速度,锅炉少保养了,炮也不用操了。除了致远和定镇两大舰,哪条船没改房舱货舱?带人带货,无所不用及,这是水师?这是招商局!”
徐一凡只是微笑,邓世昌的臭嘴巴。这一路他算是领教够了。怪不得他在北洋水师里面,地位如此尴尬呢。
兵非可用之兵,但是这军官团队,哪怕是清帝国养成教育最好的北洋水师军官团。也不过如此而已。
在近代历史上,出现坚强善战的军团,都无不以近代民族意识凝聚为精神根本。纪律,操练,装备,都是相对而言可以较容易解决的问题。但是这一切,在以少数民族统制压制多数民族的满清帝国内部,这种主体民族的凝聚意识。却是那些旗人甚至部分汉人重臣,最为凛凛惕惕的对象!而多数人,自己也混混噩噩。自己孤身一人穿越而来,想完成这个民族精神意识洗礼性的篡夺工程,真是比登天还难啊。
放之后世,也是到了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以降,经过五四运动为发轫,经过八年血火的涅槃。才真正奠定了作为一个近现代国家才拥有的真正主体民族的凝聚精神。
想到这儿,徐一凡忍不住都有些失神。连邓世昌说些什么,都没怎么在意去听。到了后来,连邓世昌也沉默了。舰桥上面,就是两人面面相觑。
正尴尬的时候儿,随着脚步声响。致远号上的正电官一溜儿小跑过来,递上来一份抄报纸。邓世昌接过一看,忍不住就是冷笑:“笑话!”
徐一凡给他声音一震:“邓大人,怎么了?”
邓世昌将抄报纸揉成一团,脸涨得通红:“咱们大清驻长崎领事发来的电报,询问我们抵港时间。还谆谆叮嘱,说咱们水手将备,都最好不要下船,免得引起事端……咱们泱泱中华,什么时候要忌惮起小日本儿来了!”
徐一凡也是一怔,旋即又想起在七年前,定镇两舰访问长崎。水手和日本浪人大乱战,双方死伤数十的事情来。
记得当时,清朝在长崎领事处理事态非常强硬。定镇两舰干脆全副武装,炮门大开的戒备。转眼七年过去,现在清朝长崎领事,却已经这般忌惮。国势消长,这一点点小事都已经反应了出来。
他试探着问邓世昌:“邓大人,你怎么看?”
邓世昌咬着牙齿,脸色还是通红。右手用力的指着东方海面:“怕咱们惹事,就多修造几个船坞出来!不要让咱们还得去长崎保养,兵船虚实,倭人尽知。去了还要装孙子!不是摆明了告诉倭人咱们怕他?”
他又回头看着西面海上,脸色由通红变得铁青:“倭人一日日在造船添炮。每去一次,都可以看出他们强硬一分。北洋水师逼在门口,兵船所及,可以控扼倭人要害。定镇两船,更是倭人眼中之刺。这迟早必有一战!我们却兵船一日日老朽,炮力一日日衰微。更别说连弹药都凑不齐全,当道诸公,当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就凭自己这做派,都已经被称为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