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年节的时候儿。江宁满城里头。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往常到了临近年关的日子。八旗每旗左右两翼。总计十六个参领房。那该是挤的水泄不通的。每家的旗人姑奶奶扯着负责发旗饷的佐领爷们儿争论着银子成色。银子调换铜钱的话。更是大骂掺这么多沙钱小钱。当年祖宗都是给皇上立过大功的。架的住你们这么狗眼瞧人低!
没办法。年节太坏。旗饷是不停的缩水。不能不计较。光绪六年。这年节皇赏。就整整儿的砍了一半下来!多少人家。等着这点儿钱过年还债来着!老爷们儿不好意思到参领房闹。只好旗人姑奶奶出马。每到年关。这参领房门前。大脚片子的姑奶奶叉腰骂街。已经是一种景色了。
往常的日子里。领钱粮的时候儿吵归吵。闹归闹。可大家伙儿还是欢天喜的的。旗人本来就礼节儿多。这时候。只要两拨人碰面。那就瞧着此起彼伏的请安。吉利话儿更是说的震天响。每家院子里头都摆着糖供。嘴里不说。大家可都在心里比较。你家四尺。我家就的八尺!爷们儿除了吃钱粮没别的事情。家务又都是女人的。多是穿着一件小棉猴。利利索索的。这个时候就开始比放鞭炮烟火的花样。放的不如人家热闹的话。五六十岁白了头发。身上多半还有爵位世衔的老头子。能气的回家一天吃不下饭!汉城里头。都是年关才放炮仗。在满城。前半个月就放的烟雾腾天了!
可是往日这热闹景象。在光绪二十年二十一年交接的关口。却完全不见了踪影。十六间参领房冷冷清清。门敞着。桌子上面灰半寸高。偶尔有姑奶奶怀着侥幸来瞧一眼。接着又擦着眼泪离开。家家门都闭着。大黄狗拴在门口也打蔫儿。有人经过叫都不叫一声。街上偶有行人。互相对视。都是惨淡着容色摇头。
玉昆。逃了。皇上。不要江苏这两个的方四万旗人子弟了。徐一凡这个人。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打着什么心思。怎么还会管他们!最怕的还不是这个。当初这江宁城。在闹长毛的时候儿就屠过一次满城。万一这天杀星徐一凡再来这一手。大家也只有只受无辞!
气数尽了。就是这么凄惶!
这些天下来。满城离断粮断柴断水也差不了多少。想跑。可又不敢离开满城半步。现在还算是有白斯文派的江宁府壮班在外头维持秩序。要是出了满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再说。能跑到哪里去?满城里头。已经有鳏寡孤独的老头子老太太悬了屋梁。他们志拙了。可剩下三万多老小不能一起抹脖子啊!走投无路之下。满城耄耋。聚在一起。准备上一个公禀给徐一凡。死也好。活也罢。总的有个说法。好过这样不死不活的拖着!
这些耄耋当中。伯爵有四个。子爵七个。男爵更多。旗人熬资格。除了顶子。还有世爵。虽然末世这爵位可怜的很。伯爵每月名义上才有二十两的爵赏。真拿到手。一年差不多才二十两。可是这么多爵爷凑在一块儿。声势可也不小。公禀肯定是无法直接递到徐一凡公署里头。这些爵爷们找了门路先递给白斯文。白大知府对这种事儿怎么敢做主!袁世凯来例行了解满城动向。白大知府矛盾上交。请袁世凯转禀徐一凡。
饶是如此。白斯文在这件事情上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尽管一头冷汗。还硬着头皮将公禀交上去。毕竟是三万多条人命。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们饿死在满城里头哇!
结果如何。徐一凡是不是雷霆大怒。谁也没有底气儿。
直到昨天。江宁府才派来一个壮班班头。
往常一个小壮班。进了满城。谁拿正眼瞧他!不过这次。这班头一来。合满城跟捧凤凰一般的将他捧进来。几个伯爵老爷弯着腰跟在背后小心伺候。谁家还有一点好茶叶。好茶食。扫数都拿了过来。再凑了五十元的靴敬。心红纸包着。捧在手里都捧出汗了。
班头叫王荣荣。往常最是小心谨慎的一个人。伺候差使最当心。要钱也不太黑。所以第一时间被白斯文留用了。这次却一扫往日小心的样子。大摇大摆的享受着众星拱月的待遇。茶灌了一肚子。茶食一扫光。这才拍着肚子大模大样的说话:“往常养了你们二百多年。现在知道报应来了?谁还能一辈子走在上风头?说实话。我真是不想来。平日里。瞧瞧你们那样儿!什么事情也不做。说当兵打仗。上战场的还不是咱们?你们谁敢上去试试?到了月头月尾。白花花的银子就从天上掉下来了。知道老百姓交这点税多不容易?犯了事儿。咱们知府正堂。还不能审你们!非要什么jī_bā佐领参领才能管。这算个什么道理?再往前扯。什么扬州嘉定的。那就更没完了!”
当时那些伯爵子爵们。个个面如土色。不住点头陪笑。胆小的差点跪下来。王荣荣这才笑骂道:“可是现在瞧着你们。又是可怜!说实在的。真给老子一把刀。让老子来砍你们这些老梆子。还真下不了手!算了。不为难你们了。大帅开恩。准明天早上洋人钟点十点在督署接你们公禀!一个个给我小心点儿。这岁数不要都活在狗身上去了!谁敢负屈含冤。谁敢言语冲撞咱们大帅。老子下不去手也变的下的去了。一个个请你们去奈何桥见荣禄!”
一帮满人老头子忙不迭点头。说话都结巴了:“我、我们什么人。敢的罪徐大帅!”机灵点儿的赶紧递洋钱给王班头。王荣荣接过来掂了掂。啧啧嘴丢回去:“算了。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