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到,这下堂后的曹颙脸上去了方才的冷冽,带着笑意对诸人道:“各位同僚特意来沂州,本官不胜感激,早在金玉楼订了几桌酒菜,若是各位赏脸,咱们这就过去吧!”
这一招虽然算不上是“反客为主”,但是也足够让大家面面相觑,摸不到头脑了,但是上司有令,谁会不赏脸。
这顿酒吃下来,王经历与马都事都与大家混得熟透,什么同乡啊、同年啊,明明差了几个省份,十来岁的年纪,也不知是打哪里论起的。煞是亲近,若是让人见了,怎么也看不出大家是初次相见。
曹颙这桌,是两个知州,一个守备,并一个正五品同知陪着。叶敷与曹颙见过几面了,又有同门之谊,行事随意许多。
沂郯海赣同知岳喜本虽然叫这个名字,但是并不姓岳。岳喜本是满语“韬略”的意思,他是满洲正白旗人,满洲老姓喜塔拉氏。若是论起来,不仅与曹颙同旗,就是从觉罗府那边说起来,觉罗太太算是他远房的姑母。正是因与曹家姻亲的缘故,曹颙外放山东后,岳喜本也收到家族的信。
喜塔拉氏也是正经的后族,满清太祖皇帝努尔哈赤的母亲,就是喜塔拉氏之女。只是当年受鳌拜的牵连,开始渐渐衰落了。否则,像岳喜本这样的嫡支子弟,也不可能到这个偏僻地方,混个五品同知来。
在坐诸人中,岳喜本应是对曹颙底细知道的最详尽之人,只是既然曹颙穿着四品官服出来见大家,并没有端出郡主额驸与一等男的身份,那他也不是多嘴之人。
守备田畯心中颇为忐忑,不知曹颙认出自己没有,又不便相问,就只是埋头喝酒。他总觉得曹颙与两年半前相比很是不同,但是见他沉默少言,只是略带笑意听大家闲话,偶尔接一句“嗯”、“哦”之类的,其余并不多话,又隐隐与那年酒楼遇到的少年相重合。
*道台衙门里,庄先生与两个刑名师爷研究邱老汉的案子,都觉得甚至棘手。庄先生对沂蒙山匪早有耳闻,因山东天灾较多,若是年景不好的时候,匪患就较为严重。
几十年间,沂蒙山匪剿了几次,大大小小也砍下不少匪首,但仍是屡禁不绝。起初,还有武官想要借着“剿匪”来升官发财,最后却落得灰头土脸,连顶戴也丢了。
而后,沂蒙山匪就鲜少有人去碰了,幸而他们也知道,若是闹大发了,朝廷肯定是不容的,除非到了极为缺粮少食之时,其他年景还算是本分。时间久了,这些地方官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几年蒋陈锡巡抚山东,李发甲担任按察使司按察使,两人都是出了名的清官,山东官场贪弊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杜绝,但是大多官员也不敢像过去那样肆意妄为,打救济粮、救济银的主意,百姓的日子还算是好过,“沂蒙山匪”这四个字更是鲜少有人提及。
去年夏天大旱,沂州的灾情也甚为严重,庄稼收成五成都不到,虽然朝廷下令减免今年的赋税,但是如今到了青黄不接之时,正是民间少粮之际。
*日照县,刘家湾,王家庄。
王家是日照大户,祖上世代采珠为业。顺治十八年到康熙二十二年,朝廷下了“迁海令”,虽说山东这边没有像江南、浙江、福建与广东沿海民众那样内迁三、五十里,但是内迁与商船民船一律不准入海的禁令,还是使得王家断了生计。
幸好家资丰厚,有不少田产,总算是熬了过来。
康熙二十二年,朝廷攻陷台湾后,废除了“迁海令”,王家方算缓过口气来,继续靠祖上传下的采珠手艺谋生。二十多年的功夫,成为北方最大的采珠世家。
为了保住家族富贵,开始陆续有子弟考取举人或者纳个监生的功名。日照本地的安东卫所中,王家的子弟也有不少,千总、把总的有好几人。
如今,王家的当家人是长房的嫡子王鲁生,因叔伯排行第七,所以外人都尊称他为王七爷。
王七爷是地道的山东大汉,身材高大魁梧,四方脸,虽然已年近不惑,但是爽快劲一点不亚于年轻人。早在多年前,他就因待朋友义气、慷慨大方,被北方绿林道的朋友称为“活孟尝”。
这日,他在客厅里,虽然对于开口求援的朋友没有拒绝,但是脸色却多了几分郑重,道:“刘二当家,借钱买粮之事,既然兄弟们找到俺王老七,那俺自然会给个面子。就算兄弟们不来,老七也要托人送信给秦大哥好好唠唠!”
房间里除了王七爷,只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文士,看来就是王七爷口中的“刘二当家”。
刘二当家笑笑道:“七爷放心,七爷正月里所嘱咐之事,我们大当家当然记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让刘某厚颜求援来了!”说到这里,略带些好奇问道:“不知这位新任的道台大人与七爷这……”
王七爷看了刘二当家一眼,爽朗地笑了两声,方道:“这没甚说不得的,就是在秦当家面前,老七也没瞒过!俺王老七活了将近四十年,自问对亲戚朋友还算凑合,并无欺心、亏欠之处,独独这位大人,于老七有救命大恩,至今仍未有机会报答!别说是周济兄弟们三年,保这大人任内无事,就算是舍了老七这条性命,老七亦不含糊!”
刘二当家听了,笑着抱拳道:“七爷能够这般敬重之人,想是不凡的!七爷但请放心,我们大当家答应的,自然是说到做到!”
待到送走刘二当家,王七爷的脸色不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