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头笑赞,“还不错,就是人太瘦,像小孩偷大人衣裳。回头多吃点,别弄得好像爷虐待了你似的。”
视线转到桌上,不免又奚落道,“我话说着了,你挺会享受,拿着爷的银子,先祭自己的五脏庙。”
“哪儿啊,我没只顾着自己吃,这不给您带回来的嘛。小地方也就这些零嘴还能尝尝。我不知道您,反正我是最爱吃这些甜东西的。”
白音坐着,一面抚着纤细的脚腕,揉了半日,抱怨道,“真把我累着了,走了小半个时辰的路呢。”
沈寰顺着她的脚踝看向那粽子一样的金莲,“你的脚太小,走不长道,正经该放了才好。不过这会儿已经晚了,你今年该有十六了罢?”
白音说差不离,“我是腊月里生人,还差几个月就满十六了。大爷您呢?我瞧着像是比我大一两岁。”
那是她身量高的缘故,其实正经比白音还小上一岁,不过她没承认,随意地点了点头。
白音话匣子打开,一时收不住,“您既是姑娘家,怎么不裹脚?一双天足,倒是瞧着新鲜。”
大魏朝的女孩八岁起开始裹脚,越是正经富贵人家,越是在意这件事。可沈寰不一样,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又喜好武艺,哪儿能听任老嬷嬷给她缠小脚。幸而家里只有她一个女孩,父母都当娇客一样养着。她说死也不缠足,沈老爷沈太太也就由她去了。
她歪着身子坐在炕上,想起从前和顾承闲谈,也曾问过他会不会介意自己是天足。
他说不会,她却满口不信,一定要逗弄他承认小脚妩媚,逼得他一个厚道人也不得不指摘起世风世情,“我就不觉得那样有什么美,好好的,连路都走不快就叫弱柳扶风了?全是男人意淫出来的,折腾人罢了。”
她听着畅快,却还觉得不尽兴,“你不也是男人?见了楚楚可怜的小脚姑娘,难道不会生出想要保护人家,怜香惜玉的念头?”
彼时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真小瞧人!男人骨子里要是自信,就不必非要女人展示柔弱。大家棋逢对手,心智相当,有欣赏,有补充,才是夫妻间该有的样子。”
他说话时神情是平和的,眼睛却在发亮,闪着璀璨的光,那一瞬间比星子还耀眼夺目。她于是慢慢体会出来,他是个看上去没有锋芒,内心却足够强大的男人。
可那个自信的人,最终还是选择了柔弱需要呵护的方家小姐。也许这正是她的错,好比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她没有眼泪,也不会因为离开他就活不了,于是他就能安心放手,把那些呵护关爱都留待给,更为需要它的人。
她老神在在的沉浸在回忆里,表情时而柔缓,时而伤感。白音惯会察言观色,小心问道,“大爷,您想什么呢,是不是想起了从前的心上人?”
她蓦然回神,冷冷否认,“你很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
白音被她眸光逼视,不敢多看,垂着眼分辨,“习惯了,我这样人走到哪儿不得看别人眼色么。再说您才刚那样,分明就是在思念某个人。”
见她不说话,才又敢大着胆子问,“大爷,您是怎么走上这条道儿的?我瞧您言谈举止,也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是家里出事了,还是家人叫您嫁您不喜欢的人,怎么就一个人跑出来呢?”
她轻笑出来,半真半假的说,“我是逃婚。不过是因为人家看不上我,我有自知之明,所以干脆离开好了。”
“不会罢?那他得多不长眼啊。”白音啧啧叹道,“您一看就是个美人儿,又这么有本事。我瞧您那个未婚夫婿一准不是瞧不上您,是自觉高攀不起才对。”
她切了一声,“你怎么知道我是美人?你连我长什么样儿都没见过。”
方才洗澡的时候,她可没让白音看见自己洗去假面,露出真容的样子。可白音自有一番道理,“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就跟您让我把自个儿也扮上是一回事。您要是生得其貌不扬,不用掩饰就能教人把您当成男人,哪儿还用费这么大劲,镇日装一幅假脸出来?
“所以说啊,您一定是个百里挑一的美人。兴许我在您面前,就跟一粒沙子搁在了珍珠跟前儿似的。回头等哪天您对我不防备了,能真心信得过我的时候,好歹让我见识一下您的美貌。”
说着自顾自地抚掌笑起来,“得嘞,就这么说定了。见识过了,我以后也就不拿自个儿的长相说嘴了。”
沈寰听过笑笑,果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她一车的话把自己都说困了。和衣往炕上一倒,不再搭理她,径自闭目养神去了。
这一觉歇下就睡到天色转暗,睁眼时瞧了瞧更漏,已是近二更时分。白音很是规矩的要了一床被褥,和衣躺在了地下,听声音像是睡得十分深沉。
她翻个身,看着炕头落下来一缕幽幽月光。夜阑人静,辗转片刻便知道再难成眠。只是猜测着同样的月光,是不是也照在那个人的床畔。
长长一叹,突然觉得窗外清影一闪。她猛地坐起身,握住袖中一枚三寸小箭。右臂一抬,就听窗纸噗嗤一响,清影沉寂下去,却传来一声低沉动听的浅笑。
她双目微眯,望了望炕下兀自沉睡的人,随后迅速坐起,悄无声息的奔出门去。
一连追了十几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