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孚林知道这应该不是搪塞,而是这一趟真不巧。他也没什么气馁,留下拜帖和礼物就告了辞。接下来,他又带着金宝去了一趟族长汪道涵家。
这一回,汪道涵对两人的态度便亲切和煦多了。不论是看在汪孚林凭借一己之力,成功翻转了对己不利的功名风波,还是在大宗师面前诗文出彩的份上,他都得对族中这位后起之秀客气一些,所以收礼之后,他的回礼却贵重好几倍,竟是赠了汪孚林一方歙砚,一锭徽墨,又激励他好好上进求取功名,甚至还鼓励金宝好好读书,孝顺长辈,说了好一番场面话,他才送了客。
接下来其他各处送礼就容易多了,汪孚林带着金宝和两个妹妹,送出去的是糕团点心,以及从江南特产的各色花布,别人回赠的则是自家收获的各式粮米菜蔬,甚至还有直接送几块腌肉,一小篓鸡蛋,就这么当成回礼的。总而言之,汪家现如今收到的回礼足够吃半个月都有余。
从明里花团锦簇,背地里明枪暗箭的县城回到了这一片宁静的松明山,汪孚林只觉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松快了不少。他又恢复了从前那种每日晨练,整村散步刷人缘,读书写字教金宝的日子。而且,现在不用像从前那样担心功名随时随地会丢了,又把汪秋那个滚刀肉丢去了服刑,他这日子甭提多逍遥了。他还认真考虑过是否要把金宝送去社学正经念书,可一想到这种大锅饭的进度,却又寻思着是不是托那位未曾谋面的南明先生找个靠谱的西席先生。
问题是那边会文成了长住,人至今都没回来!
而随着天气日渐炎热,想起当初那游野泳的闲人,他甚至打算了一番,要不要日后每天早起去练一会游泳!当然,得带上个会水性的救生员才行。身体是本钱,他现如今得先保证自己活得长久,才能承担别的责任!
回乡数日,西溪南村那位松伯又过来松明山时,提及城中叶县尊一顿乱棒,杖责了被程奎捆了送去县衙的造谣棍徒,两个府学生员吴大江和叶挺虽不归他管,但已经奏请督学御史谢廷杰,把人从府学革退为青衣。虽说只是拎出来两个倒霉鬼,但汪孚林也还能表示满意。
反正叶县尊之前也差点因此倒霉,理应会揪住这点线索继续深入的,就不用他操心了。
如今汪孚林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经济账,接下来一连数日,他险些磨破了嘴皮子,好容易说服了汪二娘把账本给自己看。这一日午后,他正在清理那些简易账本,突然只听外间大门被人擂得震天响。心头疑惑的他抬起头来,就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只一会儿,那声音就变成了吵嚷。分辨出其中有汪二娘那大嗓门,他再也不迟疑,当即起身出门。走过二门来到前院时,他就只见汪二娘正对一个中年男子怒目以视。
“千秋里这么多大户,凭什么要派我家的粮长?我哥可是秀才,家里能免赋役的!吴里长,你今天要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可别怪我宣扬出去,我家中父母不在,你便欺负我们这一家幼小!鬼才要当粮长!”
那中年男子正是千秋里今年轮充里长的吴里长。他被汪二娘说得脸都青了,看到汪孚林从二门出来,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撇下汪二娘上前说道:“小官人,这可真不关我的事,我虽是这千秋里的里长,但佥派粮长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够说得上话的,我也恨不得永远别轮到我去充当里长,可这不是十年一轮,逃不过去吗?此事是县衙那边定的,我也就是传个话,谁能知道,那边竟然会佥派令尊为粮长?”
见汪孚林只不说话,他便苦着脸说道:“我听说这事之后,也曾经诧异地问过生员免赋役的事,可立刻就被那户房的赵司吏喷了满脸。他给我找出了当初的旧例,又说正统元年英庙爷爷就下了旨意的,免的是杂泛差役,里甲正役不免!
赵司吏口口声声说,这粮长就是里甲正役,别说不是派的小官人你本人,就说令尊正当年富力强,家里有百多亩田,每年田粮十石不止,这已经够格重新定等为上户了,中下户都得轮充帮贴粮长,更何况上户,管领一区粮长是应该的。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从县城过来给你送信!”
“太欺负人了!”汪二娘气冲冲地跑了回来,正要再骂,却被汪孚林一手拦住。
“吴里长是吧?”汪孚林见面前这中年男子慌忙连连点头,他便淡淡地说道,“既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楚的话,那就到我书房来说。金宝,你先带吴里长进书房。”
等到跟着出来看动静的金宝赶紧过来,把吴里长给带去了里头的书房,汪孚林方才对着紧咬嘴唇的汪二娘说道:“事到临头,光是跳脚没用。你别着急,凡事有我!”
像往常对待小妹和金宝似的,竟是伸出手在自己头上揉了揉,随即头也不回地去书房了,汪二娘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一下子蹲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隐约听到耳畔小妹焦急地叫着自己,她却在抹了两把眼泪后,仍然难以抑制眼睛和鼻子的酸涩。
哥回乡才过了不到十天轻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