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在水里,龙子奇犹如回到家一般。龙龟一族属汪洋霸主,到了海里,便是到了家。在水中决斗,他所占据的天时地利,不言而喻。
这巨大的旋窝犹如从他手中发出一般,卷动起巨浪滔天,这招法术名叫“梵海怒”,乃是龙子奇借由天赋神通自创,后经老祖无支祁的点拨,威力更加惊人!
翻滚的巨大旋窝携着涌动的暗流,迅速掩盖了水中一切,吞噬着一切。在暗流的引动之下,又有无数个小旋窝迅速形成,它们在大漩涡的带动之下,迅速变大,旋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大大小小的旋窝形成摧枯拉朽之势,一下子便将枪魂、小米和众多的紫血藤吞噬,冲散。栾天的身体,也被这些旋窝卷动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在水中横飘。
仅仅一招,便被推至溃败的边缘。此时的栾天,连稳住身形都显得艰难,更遑论主动攻击了。
水之至柔,在其至绵,可谓至刚!在几番挣扎均无效果之后,栾天停止了尝试。
他在涌动的水流中飘着,紧闭双目,神识扩散至极致,观察着龙子奇的举动。
漂浮于水中,毫无着力之点。这里,本是不属于栾天的世界,但现在,这里,是他的战场。
栾天收回枪魂和紫血藤,他试着操控紫血藤下探,试图能寻找到一些支点。但此地,仿佛深不见底,紫血藤探出上百丈后,仍浮于无尽的海水之中。
栾天闭着眼,脑海中反复回荡着龙子奇念出的法诀: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
口中反复呢喃着,脑海中百般念头闪现,突然,他仿佛抓住了一些什么。
“夫唯不争,故天尤···不争,便是争!顺势,便是借势!!”
突然的明悟,让栾天心境空明,顿悟,带来了豁然开朗。他全身放松,任由旋窝带动着他在水中飘动,识海中,移海诀一句一句飘逸而出。
渐渐的,他竟仿佛感受不到了水的存在,仿若自己变成了一滴水,要融入这深海之中。
他的身躯变得越来越轻盈,越来越透明,他的神识疾速扩散,迅速蔓延至整个空间,仿佛看到了此水之滨。
他的身体在慢慢溶化,心,在慢慢溶化,他感受到了此空间内海水之心。
亿万年前,它本是某处山巅的一块玄冰。某一日,炙热的阳光出现在半空,天空中陡然出现九个太阳,这太阳之光炙烤着大地,它,慢慢溶化。
化成水的它犹如突然失去了傲骨,不得不汇入一条小溪,流下山巅。沿着小溪,它看到了此前从未见过的风光。
密林、野花、奔跑的野兽,天空翱翔的苍鹰。随着小溪流动,它最终汇入一条大江,乘着大江奔涌之势,它慢慢东流。
一路上,数载春秋,它目睹了人世间的沧桑,有人聚,有人散,有人笑,有人哭,有人苦苦追索着幸福,有人挥霍着良年。
那年春天,它目睹了一场战火。硝烟弥漫,杀声震天,一座城池,迅速被攻陷。攻入城池的士兵手拿各种兵器,他们红着眼,四处掠夺着,身后是滚滚浓烟。
它看到了斜倚在墙角,已没了头颅的孩童;它看到了嘴角汩汩冒血,已经冰冷了的白发老人;它看到了横挂在床边,衣衫不整,兀自睁着眼,无法瞑目的女人···
那年夏天,它目睹了一场背叛。一个中年少妇,正与一白面男修苟合着,在他们隔壁房间的地上,一具男尸的胸口,犹在冒出鲜血。那是她的道侣,她那至死都未曾想到她会背叛他,一直深爱着她的道侣。
那年秋天,他目睹了一场分离。一位身材修长的仗剑修士与新婚妻子告别,他要去比远方更远的地方,要去寻找人生的真谛。
十里长亭,他与友人话别,举杯吟唱,转身踏出生命的潇洒。朝辞客栈,他迎着满天云霞在悠长的峡谷中漂流,一舟,一桨,一渔夫。
他站立船头,遥望远方,千帆过尽。边陲小镇,他与路人论道,西出阳关后,身影渐渐消失在夕阳之下···
那年冬天,它目睹了一场重逢。游历大半生的修士回归故乡,家乡,已面目全非,年迈的双亲早已故去,苦守他的妻子,也于数年前满怀着不舍与思念,永远离去。
两鬓斑白的他,已不谙乡音,虽是故乡,已没有他所熟识之人,村中小童围着他欢唱笑问,客从何处来···
看过了一载载,一桩桩后,玄冰的心,沉寂了。它开始变得沉默,变得黯然,它想不通为何人世会如此复杂,为何人事会如许诡辩。
它宁愿再回到自己的绝峰,那里,没有尔虞我诈,没有欺骗,没有背叛,善利万物而不争。但它,已经不可能回去了,永远,回不去了。
在玄冰的心变得麻木之前,它的眼角流下一滴泪,这眼泪,咸涩,如身边它已渐渐混入的海水。从此后,它遁入天岚幻石,避世无争。
通过移海诀,栾天慢慢翻阅着玄冰的经历,他渐渐明白了它的一切。玄冰早有察觉,只是,它懒散的任由他去翻看。
数万年了,它已经沉寂的有些漠然,许久以来,它的心事也确实从未有外人知晓过。它甚至有一些,觅得知音的期待,或许···会有吧。
此时栾天的身体,已被龙子奇的“梵海怒”完全湮没,他在旋窝之中,如一粒微小的尘,毫无抵抗之力。
“善利万物而不争···道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