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被薛衍说动了要留在温泉庄子上静养。道:“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方玄懿等人也面面相觑,虽然君臣商议过后,很不要脸的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薛衍,但在众人心中,且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勉力而为矣。如今真的听到太上皇决议搬离太极宫的消息,众人一时还有些不敢相信。
还是韦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躬身向永安帝建议道:“太上皇年迈事高,身体虚弱,有意在骊山休养,却也不必就此搬出太极宫。还请陛下好生劝慰太上皇才是。”
韦臻一席话落,永安帝君臣也纷纷反应过来。许晦开口道:“显德年间,太上皇是最爱巡幸骊山的。可是自陛下登基后,因惦念着百姓疾苦,国库空虚,不欲兴师动众,所以不怎么过来。这是陛□□恤百姓的缘故。想必太上皇也是体贴陛下的心思。何况骊山居长安虽近,仍有六十里之遥。太上皇年事已高,不喜舟车劳顿也是有的。”
“可是汤泉宫毕竟是行宫,而且太上皇想住在卫国公府的温泉庄子上,那就更不成体统了。恐怕左仆射和朝中其他老臣见到太上皇此举,会误以为是……”
误以为是什么,许晦没有明言。不过永安帝和诸位臣工都明白,那些显德老臣都是怎么想的。
永安帝沉吟片刻,却是散了诸位臣工,径自往魏皇后所处的宫殿来。
彼时魏皇后正坐在窗下做针黹,见永安帝信步入殿,容色平和,眉宇间却带了丝丝雀跃之意。不觉莞尔笑道:“已经入秋了,天气转凉,臣妾为陛下做了一件披风。陛下且试试?”
永安帝闻言,立在当地,任由魏皇后为自己披衣整衫,口内则道:“皇后要操持六宫事务,又要教养太子、青鸟和彘儿,已经很辛苦了。今后这些针线上的活儿,便不要做了。又费神又耗力,竟叫尚宫局的宫人们做罢。”
魏皇后闻言,温言浅笑道:“她们不熟悉陛下的习惯,做出来的衣衫纵然精美,可我瞧着陛下不太穿。何况臣妾能为陛下做点事,很高兴,不觉得辛苦。”
永安帝闻言,越发熨帖。伸手握了握魏皇后的手,思及方才得到的消息,遂同魏皇后原原本本说了一回。末了又道:“皇后同朕一起去趟庄子罢。不拘父亲是怎么想的,既说出这些话,我们总要去见一见,劝一劝。”
顿了顿,又颇不可思议的道:“你说太上皇怎么如此轻易的改了主意。衍儿究竟和太上皇说什么了?”
魏皇后便笑道:“他们祖孙说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我瞧着衍儿这孩子虽然年岁尚小,却是心中有城府的。他能说服太上皇,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是么?”永安帝看着魏皇后,也笑了。
少时,帝后夫妻两个换了常服至温泉庄子上拜见太上皇。
彼时薛衍正陪着太上皇在池边垂钓。太上皇坐在一只小小的竹编藤椅上,藤椅还带着靠背,上头铺着昔年卫国公打猎时亲手硝制的一张狼皮褥子。薛衍就坐在太上皇的旁边,给太上皇讲段子逗趣。太子和卫王皆坐在一旁,叽叽喳喳的,根本也没个钓鱼的样子。
瞧见帝后相携而来,薛衍与太子卫王和周围伺候的宫人们皆行过拜礼。永安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至跟前给太上皇请安。
太上皇看着身着常服的儿子和儿媳,笑眯眯说道:“怎么只你们两个人来?”
永安帝看了薛衍一眼,似不经意的笑道:“方才衍儿传话儿来,说太上皇感叹日子凄清,想要如寻常百姓家般,享受一下天伦之乐。这便是儿子的不孝了。竟叫父亲有如此悲感之语。所以儿子即刻与皇后过来,陪伴父亲。今后儿子必定日日进宫给您请安。还请父亲不要再提迁宫别居之事。”
闻听永安帝提及此事,薛衍起身笑说道:“今儿天气凉,我叫厨房熬了汤底,预备了鹿肉、马肉和羊肉片,就剩下一些青蔬没有准备,我现在就去地里摘些,晚上弄锅子吃。”
说罢,又扭头叫上太子和卫王,两位小殿下也知道父亲和祖父又要事商议,遂起身跟着薛衍离开。
太上皇笑眯眯的向薛衍道:“多摘些白菘,你们庄子上的白菘比宫里头进上的更水灵些,我很喜欢。”
薛衍笑着应是。
带三个孙子的身影渐渐远去后,太上皇回过头来看着低眉敛目,举止和顺的儿子和儿媳,喟然长叹道:“我老了,精神不济,也越发怕寂寞凄清。这两日在衍儿的庄子上游逛,也同衍儿说了一些话,觉得很舒坦。衍儿说得对,人生在世,总要向前看,也要学会放手,不要自己为难自己才是。太极宫地势低洼,长安夏天又多雨,越发潮湿,不适合我这个年迈之人安养,我住着也难受。”
“……再说了,我如今是太上皇,太极宫是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我就不鸠占鹊巢了。”
永安帝和魏皇后听着太上皇绵中带刺的一番话,不觉又是一愣。
永安帝想了想,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太上皇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劝我了,也不要顾虑外人的看法。衍儿说得对,我如今身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木已成舟,尘埃落定,父子之间,又有什么事情过不去的。我会跟裴籍他们几把老骨头明言,是我自己觉得太极宫住着不舒坦,所以要迁宫别居。其实我早也有这个想法,不过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始终想不明白。今儿倒是被衍儿点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