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大骇,忙慌要捂住霍显的嘴,却已来不及了,这几个字儿,钉子似的落地,抖下扑簌簌的响声,刺得他心烦意乱。
他瞪了霍显一眼。
霍光牵头,上前谒拜下:“长公主千岁永泰!”
老人家从殿门进入,拐拄戳着地面,“咚——咚——”刺耳的声音在殿中回响。
朝臣聚拢,皆拜下。
阿迟并没有说话。她乜了霍光一眼,脸上有明显的不高兴。
霍光面对这老人家,有点唯唯诺诺,垂手立在一旁,半点声音也不敢有。
这阿迟婆婆,是没有名分的长公主,从未在天下封位立名,但汉室朝野,皆知此人物身份至重,不可轻易得罪。
这位神秘的阿迟婆婆是何时出现在汉宫的,谁也说不清了。朝中只知,孝武皇帝时期,这神秘而来的阿迟便教孝武皇帝宠爱非常,欲加封立位。但这阿迟又极是奇怪,推却所有的荣宠,只择一处荒废多年的长门宫居之。孝武皇帝拗不过,阿迟要求的,陛下都会答应。由此,长门荒隅,才成了阿迟的长久居所。
待昭帝即位,昭帝对这位神秘的汉室人物极为敬重,对阿迟要求的续住长门宫之请,听之、从之。
这阿迟婆婆,在汉宫所有人的眼里,似谜一般的存在。她身上,却存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她总让人敬重。
即便此时,放下拄拐的她,有布满疲倦的眼、有皱纹丛生的额,真如一个寻寻常常的老人家。但她仍能与人威慑,能教人敬服。
譬如霍光。霍光站在她面前,他便怕她。
阿迟走了过来,淡淡说道:“霍光,你佐政三朝,劳苦功高,我都看在眼里。论及朝上,能与你同功劳的,数之却没半个。唉……”
霍光不知阿迟存的什么心思,要与他说这般话,便惴惴不安道:“老臣惶恐……老臣做为,皆赖陛下之德!长公主这般说……老臣实在惶恐!”
“没什么惶恐的,”老婆婆抬了抬手,示意霍光不要这么拘谨,“你历经三代君王,我老太婆也如此,孝武皇帝仁慈的眉眼、孝昭皇帝小时可爱的身影,如今闭起眼来,光影重重地在我老婆子眼前晃……老太婆只想告诉你,霍将军如果觉得朝中无人可诉你对先君的思念,你尚有一道去处——你可来长门宫寻我,我是识得你的——”
阿迟言下之意是,我是识得你满腹忠心的。
霍光有些感动,他早已忽略了阿迟话中旁的意思,只记得,阿迟说,他们同是三朝伴君的,想说的话,定有许多共通之处。
霍光很动容:“长公主若有吩咐,老臣霍光——定万死不辞!”
阿迟颔首:“万死不辞不必,只是……老太婆确有托付要与大将军说。”
有托付欲说,看似机要,但瞧阿迟这意思,可是要在这里说了,并无半点儿避着满殿人众之意。
“老臣洗耳恭听——”霍光表忠心,又惊讶道:“此处?”
阿迟道:“便这里说罢……老太婆随口说两句话,无甚紧要。”她四下里瞧了瞧,便旁若无人地嘱咐霍光:“大将军心念天下、牵挂苍生,老身敬服。还望大将军此后永时不忘自己初心,万万为着江山社稷着想才好!”
霍光一怔,遂点头。
他明白阿迟的意思,阿迟是怕他扶持了新君坐龙位,自恃功高,往后事事处处,恐要掣肘新君,教陛下撒不开手来。
也怕他反了水,从三朝忠臣沦为奸佞。
“长公主只管放心,老臣为大汉社稷,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霍光跪地,长谒。
此时他的眼中盈满泪水,阿迟长公主对他的期望竟这般高、深,他心中明誓,一定要做一个忠臣,佐新君创万世不败之基业!
只听阿迟笑着轻声说道:“莫称我‘长公主’,我原不是,这么叫,旁人听着要笑话。”
霍光心中生愧,刚想说些什么呢,眼前阿迟已缓缓俯下身来……他一惊,一双枯槁苍老的手便出现在他眼前……
原是阿迟给了他莫大的面子,当着众人的面儿,不顾自己老迈之身,竟俯身去扶他。
霍光老泪纵横,口称“不敢、不敢”……
他心中极为明朗,不禁想道,这阿迟,竟有孝武皇帝之遗风,笼络收买人心之手段相当厉害。
他愣着。
阿迟催促:“大将军呀,老身年迈,这腰屈的……你再不起身,老身怕是也要倒下啦。”
声音是慈祥柔婉的,无半丝责备。这一招用在老臣身上,毋论是谁,没有不被收买的。自然从心里敬服这位“长公主”。
霍光也是十足地敬服。
便伸手。
长公主阿迟将他扶了起来。
两人相距极近。霍光刚想拜谒谢长公主,却被长公主扯住衣袖,令他动弹不得。
霍光一惊。
阿迟靠近他,极小声极小声地对霍光说道:“霍将军大德,老身敬服不已,老身从未疑过霍将军之能。只是……大材之人能治社稷,却未必能治后宅,这一点,还望大将军深记。”阿迟咳了一声,声音更加细微,几不可闻:“霍将军须警惕后宅……老身既扶病已为帝,宗室既无反对之意见,那举汉室便都应当服帖新皇!新皇出自民间,此一议,若再论,当是大不敬!而新皇后,她既然是陛下的妻子,那妥当应是我大汉的皇后!还望霍将军给其三分薄面,不要为难才好。”
霍光陡然心惊!他自然十分清楚长公主阿迟的话中之意,他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