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浅觉无声。
他还记得庑廊下哄孩儿的平君,在得知他承诏入掖庭时,是何等的惊讶,与惶恐。他被接走时,平君愣了会儿,便扑了上来,喊:“病已!”
他站住,抱她,叮嘱平君好好在家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他们一家三口,要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就像每一次,他背起篾篓离开时那样,平君嘱他早些儿回来。这一次,他像任何一回那样,他知道,他只会离开一会儿。
一小会儿。
平君抱着奭儿,站在庑廊下张望他。
奭儿正酣睡,这时却在平君怀中挣了挣,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挽留他。
小孩儿也知今日是与别个不同的。
今日他的爹爹要入掖庭了。去那个天下人皆盼之又惧之的深宫。去到那里。去做他真正应该做的事。
去迎接,他迟到多少年的荣耀与归属。
他最后看一眼他的平君,他的奭儿,向他们笑了笑,便随来接的人队离开了。
那时夕阳浑浊,晕染了半片天幕。
他知汉宫不是他的归属。
平君与奭儿,才是。
尽管这座禁城皇宫,曾经居住着他那么多睥睨天下的先祖。
此时的刘询居龙座,乜视群臣。这宝座上,仿佛还曾残留孝昭皇帝的余温,那个在长门宫外遇见的病势沉疴的青年,举止雍容,气度华贵。这宝座,若是他坐得再久一点,大汉,还将是那个大汉。
他们都说,孝昭皇帝有其父之风采,若给他足够的时间,孝武盛世,必能重临。可惜他早夭。
刘询不断地在脑海中搜索那位青年帝君的影子,他的眉目,他的眼神……
他妄图在刘弗陵的眼中寻到一丝儿他父亲的影子,甚至是那位人人提之惶恐,却又佩服不已的孝武皇帝的影子……
“陛下……”
他愣了愣,思绪被朝臣的奏禀拉回了朝前。
他不认识殿下的任何一位重臣,除了霍光。霍光给了他这莫大的好处,他自然识得他。
那位不知名的老臣忽然拜谒在殿下:“臣有奏。”
他有些紧张,第一次做皇帝,不知该如何回应。
他偷眼觑了觑霍光。霍光撞上他的眼神,也有些惶恐,往后缩了缩,并未出声。
他这时才有深刻的认知,原来他是皇帝!他现在是皇帝!第一次坐朝,霍光见着他的神情也与往常不一样啦。那是一种不知名的恐惧,是对皇权、皇位的恐惧。
这种恐惧源自内心深处。并且,无可消除。
霍光怕他。
他凛了凛神,正襟危坐。抬手划了一个默许的手势。
那位老臣便颤颤巍巍地拜下:
“老臣有奏。”
他真老啦,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何奏?”从前的刘病已问道。
这真是个不怕死的,牙齿都要掉光了,说话都不利索,却非要上赶着来触逆鳞。他说道:“陛下御极,恩威无双,老臣拜服!望陛下恤民恤臣,早封皇后,为皇家开枝散叶,螽斯不绝。”
刘询心想,算你识相,想的还挺周全,我……哦不,朕,朕自然会尽快将平君接入宫中,朕自有奭儿,开不开枝散不散叶的,也用不着你管啦。
他便想表态。
谁知那老臣还想说话,他心想说便说罢……反正我……朕……朕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甚么,有的是时间给你唠嗑。
“陛下之年,亦当立后,江山方得固稳。今大司马、大将军霍光有一女成君,品貌无双,贤惠淑德,可立为皇后……”
这……
怎与他想的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