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帐中踱步,负手忖思。哿曛侧,这种时候,是无外人会来的。不用去看,他也知外面那女孩子是谁?
除思儿外无她。
只不知,他的思儿方才还是开心的,这一会儿怎哭成了这样子呢?
正想着,忽听帐外太子在喊:
“思儿,你怎么哭啦?谁欺负你了?”
皇帝的心忽然一紧。
便要往帐外去,才跨了两步,却听帐外悉悉索索又起了声音。
刘奭有些激动地推开了金甲羽林卫:“躲开!”便抱着小公主,帮她将眼泪抹去:“思儿,你怎么哭啦?思儿……”
“兄长,我……我……”敬武泣不成声。
“莫着急,慢慢说。”刘奭拉了敬武的手,躲了一边去,边走边瞪羽林卫,仿佛那些讨厌的黑面神能将他的思儿吃了似的。
“我……我要见父皇……”
好……兄长带你去见……
这半句话被他吃进了喉间,他还未吐出口时,他的敬武已挣脱了他的手,往皇帐奔去……
皇帝正负手深思,忽被小丫头冲进来迎头撞了个满怀。他一把扣起了她的胳膊,脸色有些不好看:“敬武,多大岁数啦,不懂礼仪的么?”
“敬武从小无人教管,是不懂礼数!”
皇帝一怔。
小丫头往常见了他跟老鼠见着猫似的,吓的不能。这一次却不知为何,竟敢这样顶撞他。皇帝当真唬了一跳,因皱眉:
“你说什么?”
小丫头横了脸,眼一闭,心一狠:“我说——敬武是野丫头,从小无人管教!就是说——有、娘、生,没、爹、教、的!”
她几乎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将后半句话吐出来。临了竟狠瞪着皇帝,那水灵灵的眼睛满透倔强。
“你——给朕再说一遍。”
皇帝反瞪她,他没想过敬武也有一天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在他的印象中,敬武永远是乖顺、胆怯的。
他第一次看到敬武时,小丫头还是个婴儿,小脸涨得青紫,裹在小小的襁褓里,被保母抱着,他只看了一眼,连抱都没来得及抱,就匆匆教保母将小小的襁褓送到皇后面前……
皇后见着了小丫头,苍白笑着,伸出手虚弱地摸了摸小婴儿的头……
在那一刻,他是感激敬武的,是这小小的婴孩,给了他的爱妻最后的安慰。
可后来,那种感情渐渐被日渐深固的仇恨取代……他将莫名的恨加诸这个孩子身上,尽管有时深想,连他都觉得这是极无道理的一件事。
当年之事,与这个小婴儿,实无半点关系。
刘奭已撩帘闯了进来,太子的眼中有了更深幽的畏惧,他拦在他的父皇面前,——太子已经长成了半大的孩子,他仰着头,视线已能对上他父皇的眼睛。
太子畏惧却果断:“父皇,请您饶过思儿……”他看着皇帝,有些怯怕,却仍不退缩:“思儿不懂事。”
“朕饶她甚么?”皇帝指着小公主。
刘奭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父皇饶思儿莽撞之过!思儿一向胆小听话,今日冲撞圣驾,实不是故意!求父皇——”
敬武抢到了太子身前,眼色里毫无惧意:“我知陛下恨我,但不知恨意至深,若可以选择,敬武绝不愿生在帝王家——”眼泪从她的眼睛里不断流下,遮得她已看不清眼前啦,只觉朦朦胧胧似一片雾……
皇帝有些发懵,心忖他待敬武是不算好,但为时已久,敬武这反应未免也太慢了些?况他这几日来,已略有些想通啦,待敬武亦有了些感情,正盘算或可弥补,今日没想敬武这般蛮横。
皇帝皱眉:“你恨朕,朕并不在意。”
刘奭大惊。也真是怕,怕他父皇无情,一封敕令便能随手拿捏思儿。帝王权势滔天,教谁死,谁必是要死的。
这当时,敬武却全不畏惧,因跪,却倔强抬头,看着帝王:
“儿臣早起还感谢父皇待儿臣之好,外头冷,父皇将儿臣抱回,儿臣心里极感激的!可为何……父皇终是恨毒了儿臣!父皇,你即便那么恨我,啮齿咬牙地恨不能我死掉!即便成真了,我那被思儿克死的母后也终究回不来了呀!”
她伏首,缓爬了几步,爬至皇帝龙靴旁,方停下。一抬头,君王的人影儿已在她眼中糊开……
她泪水涟涟,哭的不能成声。有几声竟接不上气儿了,便咳着,咳完仍是哭,正是伤心至深处了,让人瞧着好生可怜。
皇帝也不能了,蹲下/身子,轻轻捏起她的小脸:“朕到底怎么你了?”
小敬武又咳了两声,方喘平了气,抬头看着皇帝:“皇帝便欺人太甚——”她又狠狠抹一把脸,挡不住泪雾又迷蒙一片。
皇帝可是诚心的:“朕……怎么欺负你了?”
刘奭也站了过来,挨着敬武跪下,看着他一贯宠爱的妹妹哭成这副模样儿,又心疼又难过:“二丫,你有甚么不开心的,跟兄长说。”
二丫……二丫……
皇帝一怔,恍惚中又回到了多年前。
小二丫。他的小二丫早就走了,再也不会回到他身边。
“陛下……陛下……”她不再叫他“父皇”了,哭的教人难过极了:“敬武……敬武好容易捏个面人儿……捏个……母后的样子……敬武的母后……可是为什么……陛下差人将它们砸啦?……都……都砸啦?”
敬武边说边顿,哭喘个不停。
那是她捏的面人儿,有她,有兄长,还有讨厌她的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