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无处不在。

衣袖背身旁人猛地一扯,这才意识到自己忘形的逾越之举,可一时呆愣,仍然只能微张着口,痴痴地望着那双渐渐溢满笑意的眼睛。似乎是被这双眼睛所感染,我傻傻一笑,心知这平静的美才是最易令人扎根于心底的。

“夫人,晚生在您的眼睛里看到了大海呢!”

姚夫人闻言一怔,许久才绽开了笑颜。

“孩子,原来我们竟是有缘人呢!”

这么一说我才真是傻了,眨巴眨巴眼睛,歪了歪脑袋,怎么都没想明白。

姚夫人见状垂首低笑。

“你从老身的眼里看到的可不就是你自己吗?!”

我抑首,不由心悦诚服,却不是为了自己。

闲聊之间,我渐渐恢复了往日自来熟的本色。因为张英的缘故我本就对这位身受丈夫敬重的妇人好感不减。而在我们一来一往的交谈中,我深深体会到她确是一个值得被张英乃至康熙举于世的女子。她总是喜欢静静地聆听,无论是我在三百年后的奇闻趣事,还是那再平常不过的柴米油盐。她丝毫没有妄自尊大的姿态,缓缓地讲述着自己的见解,措辞言简意赅,却往往令人深省。

……

“夫人,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经常想,生命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我是我,而不是别的任何一个人?我在旁人的眼中又是一个怎样的我呢?”

“孩子,你又怎知旁人是不是也如你所想,在渴望从另一个自我的角度来窥探我自己呢?这样看来,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哪一个不是你?你的所作所为无论善恶哪一样不是收获于自己?”

“唔……那我们每个人眼中的世界岂不都是一样的?”

“暂不论时态的变迁带来的物事转移,就是在同一时刻,任何两个人都是无法站在同一个位置,按照同一个角度去看同一片景致的。若非如此,你不就是我,我不就是你?生命的意义何在?”

“那这样说不就和方才的矛盾了吗?我是你,你却不是我!”

“那你为何不把我看做一个在同一时刻,站在不同的位置,按照不同的角度来审视你的自己呢?”

“……这……”

“我想生命的意义可能就在于它总是以不同的角度视人,你说呢?”

“所以说……人无完人吗?原来,是可以这样理解的。你永远看不懂自己,也不能完全去理解旁人。人没有完全的对错是非美丑之分。所以……人要懂得宽容、忍让和理解,因为这也同样是善待了另一个自己。”

“先生的话,让老身受益匪浅……”

……

“夫人,您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人死了又会去往何方呢?西方极乐便是永脱苦海了吗?”

“先生以为呢?”

“人家有说孩子降临于世是父母的债,又有说,是来报恩,再续前缘。”

“那就先生来看,何为死呢?既是终结,又何谈前世恩怨呢?”

“呃……那不是又转回来了吗?人死了会去向哪里呢?……不对,不对,应该说是这一世的终结又意味着什么呢?”

“佛有涅槃一说,却始终不曾言明此意;佛又有前世今世来世一说,是谓轮回。先生以为如何?”

“嗯……涅槃是轮回的开始,轮回又是涅槃的延续。轮回的延续往往就预示着下一个涅槃的来临;涅槃的开始往往意味着下一个轮回的诞生。可这是佛一人说的,我们又没有死过,哪里知道个所以然来?”

“先生所言极是,窃以为人在死亡面前或许是能够得到永生的,所以涅槃;而永生的却不是人本身,所以轮回。”

“让我好好想想……也就是说,我们身边每一个人的死也就是自己的又一次生。涅槃的是一个人曾经鲜活的身体,而轮回的是一个人一生功过带来的教训与告诫。无论生死,都可以看做是一个我们重新改过自新的机会,也是每一个人可以重新修正自己的机会。我们要珍惜生命,也就是在不断的反省自己,这就是生死的意义所在。所以,生便是死的去处,只是别人的死让我们更懂得如何生,而我们的死亦是如此。”

“老身受教了……”

……

踱步在花坛间,跨过一个圆形拱门,眼前豁然开朗,我却无暇顾及,继续着自己口沫横飞的手舞足蹈。姚夫人并不以为怵,总是那么专注的凝视,眼里满是盛不满的惊喜,时而深思,时而含蓄,机敏应答,言辞流畅婉转。

“咦?!这株绿萼白梅……很是……很是特别……”

我这才环顾四周,原来,我们已经身在书房院落。这株白梅竟是与我绛雪轩和贝勒府中同种的绿萼。这个品种极为罕有,而整个张府里的绿化植物最名贵的就属它了。

“呵……先生过誉了。这是那年英吉利时辰来访,万岁爷赏赐的。”

接待外宾有功,康熙嘉奖倒也不奇怪。反正张家父子从宫里淘来的稀罕物儿也多了去了。不过说实话,多半是康熙硬塞的,因为他也极为体恤这历来勤俭持家的张府。听康熙对我说过,姚夫人将他们父子以往的收入一共平分三份。一份贴补家用不说,另一份布施于人,还在京城兴办了一个接收历届科举赶考的考生招待所,最后一份存为积蓄,而就仅仅这一点家底有时候适逢自然灾害也悉数匿名捐赠了。可是,这一回,康熙不赏金不赏银,怎么就赏了这么一棵只开花不结果的物件,太不符合康熙往日对他父子朴实的作风了


状态提示:第26章 张府--第2页完,继续看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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