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水仙爬起来,骨骼咔咔作响,可能因为在土里埋得太久,关节都旧了,摩擦起来,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霍水仙缓慢走到屋内,断垣残壁,破旧的房屋随时都会倒塌下来。她摸索了一会儿,找到记忆中梳妆台的位置。
梳妆台早已腐朽破烂,原先放铜镜的地方,只有尘土堆积。
她只得又走到屋外,走到水塘边,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到河里一个白骨骷髅,瞪着空洞的眼眶。
穿成了个鬼。
身后的房子已经坍塌成废墟,而她的坟就在房前。死的时候,就倒在那里,没有人埋,直到尸体臭了,才被邻居老伯发现,发了善心,给她腐烂的尸体上盖上了土,又插了木牌,成了一座坟。
霍水仙怕自己这个样子,吓到了夜行的路人,退回屋中,月光透过片瓦不存的屋顶,照在她的白骨上。她闭目良久,接收完剧情,怔怔不语,不知为何又叹息一声。
这个女人的名字很美,金海菱,别人都叫她菱娘。菱娘相貌清秀,勤劳贤惠,十五年前,嫁到了这个村子,她的丈夫是一个樵夫,年少时家境不错,学了几个字,又长得相貌堂堂,在众村夫中,也算出挑之人。
夫妻俩过了几年琴瑟和谐的日子,男子在外砍柴种田,女子在家中织布纺纱,晚上两人相拥而眠,窃窃私语,倒也甜蜜。但是三年一晃而过,她的丈夫彭永昌开始逐渐厌倦这样柴米油盐掰着铜板过的日子。
彭永昌是孤儿,十二岁那年,家中遭了山贼,父母被杀,家中钱财也被哄抢一空,从此他就一个人过活,结识了不少二流子,称兄道弟。
平日,他一个人自由自在,前面卖了柴火,转手就和兄弟们花了,想喝酒喝酒,想吃肉吃肉,有钱就放纵,没钱就忍着。他一直没能攒下钱,家中赤贫,因此拖到了二十岁都没有成亲。
菱娘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只靠着她纺纱织布,勉强维持。没有足够的聘礼,拖成了十七岁的老姑娘,后来她老母亲,卖了祖传的玉坠子,托媒人帮她说亲,这才说了这么一个“门当户对”的亲事。她和老母,省吃俭用,凑了一副嫁妆嫁到彭家。她老母亲担心女婿嫌弃,一个人留在了原来的家,没有跟来。
因着菱娘勤俭,又柔情劝着丈夫不要大手大脚,两人花了三年,才攒出钱来,把家重修了一遍,盖上了茅草,修了篱笆,再也不必担心雨天。菱娘欢喜地看着房子,拉着彭永昌的手,只道,以后就是生了孩子,也不怕他被日晒风吹了。
彭永昌悄悄松开妻子的手,说想去镇上散散心。孩子,房子,油盐酱醋,这样扣着牙缝过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金氏说,相公别忘了买些盐回来,家中盐食光了。
在镇子上,彭永昌遇到了临县大地主家的女儿,尹雨桃。那小姐坐着马车从集市上穿过,马儿被玩杂耍火球的吓得乱跑,彭永昌正好背着砍柴的砍刀,手起刀落,砍透了马脖子。没了脑袋的马儿软倒在地,惊魂失措的尹小姐透过车帘,看到了阳光下那个扛着刀的男人,面容坚毅,金刚侠客。
尹小姐看上了这个豪气的青年,欲以身相许,不想青年已成家立业。尹小姐黯然离去,只留下一句话,勇士不妨考虑一下,我家便在临县会平镇上。
彭永昌失魂落魄回了家,心中自负又是自卑。菱娘把他迎进家中,见他两手空空,顺口问了句盐呢?彭永昌却莫名其妙发了脾气。
日落西山,两人在院子中吃饭,没有加盐的青菜寡淡无味,彭永昌吃了两口,扔了筷子,菱娘默默收拾了碗筷。
这日子还在过,却有什么变了,彭永昌的嘴里,再也说不出甜言蜜语,只有日复一日的挑刺。彭永昌去临县偷偷看了尹家,在最热闹的镇子中心,有一座占地数公顷的大宅,就是门口看门的仆人,衣服也比他光鲜。
彭永昌回去后,更是失魂落魄。不久以后,他休了菱娘,入赘尹家。
那被翻新的破房子留给了菱娘。贫困又伤心欲绝的菱娘不久生了重病,死在了院子中。没人打理的屋子越来越破败,而她坟头的草越来越高。
一晃十余年过去了,在尹家过着富家翁生活的彭永昌也不是十分开心。尹家的独生女儿尹雨桃其实是一个有些□□蛮横的女人,在家中,她比上门女婿彭永昌更有话语权,常限制着彭永昌的行为举止,不让他和镇上所谓的刀客游侠来往,彭永昌只能私底下和那些朋友相交好,气郁不已。两人成亲多年也不曾有一个孩子,没有孩子维系,尹雨桃与彭永昌的感情随着时间流逝,渐渐寡淡起来。
彭永昌这时候就开始怀念曾经那个听话的妻子菱娘,温柔又善解人意,就像一个小狗。又一次和尹氏吵架后,彭永昌赌气回了曾经的村子。月光明亮,照亮回家的路。
不知不觉走到了家门口,透过窗子,一盏孤灯摇曳。等他回家的灯吗?
推开篱笆门,屋里的人听到外面的声音,颤巍巍问了句,“谁?”
“菱娘,是我,永昌。”
屋里传来物件碰撞的声音,彭永昌可以想象菱娘手忙脚乱跑出来的样子,她开了门,眼泪被忍在眼眶里:“昌哥,你回来了?”
彭永昌被迎到家中,菱娘手忙脚乱为他打水,给他洗漱。从厨房里拿出青菜鸡肉,虽不是什么好食材,但彭永昌吃得狼吞虎咽。
“昌哥,慢慢吃。”菱娘伸手替他擦去汗珠,动作轻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