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四刻。
宫墙外站满士兵。
侍女皆被遣于内室,轩窗密封,大门紧闭,自苏醒的那一刻起,这门,便出不去半步。
元妃沈庄昭携着这些贴身侍女从屏门后缓缓走出,离正门仅十步之遥,长乐宫派来的宦官当即拦下,“对不起娘娘,今日不得出去。”
“本宫是被禁足承乾宫,并非禁足闺房,怎的,连这也要管?”
“娘娘日后当然可在宫内随意走动,只是今日不可。”
“何由不可。”
“太后所命。”
沈庄昭倏然凄凉一笑,“好罢,好罢,她说了算。”
走至长椅上,坐下,窗被锁死,望不见庭院良景,那唯一的光,只从门外来。时辰像冰封的海,一动不动,一刻不走。“南桃,你瞧,”她自嘲道,“昨夜还叹落花如雨,今日却连半面都见不着了。”
“娘娘……”
不好的氛围在屋内弥漫,所有人心神惶惶,连平日里最爱笑的人,此时已不复任何笑颜。
“怎么了,各个愁眉苦脸?倒像本宫苛待了你们似的。”
宫人变成了木桩子,脸上仿似雕刻不出任何图案,只呆板立着,弓身,埋头,失了燎炉柴火的屋子比外头每一场霜冻都冷。
“把那炉生下炭。”她平静道。
人群之中有几个听话的动身去做活。
柴燃起火,屋子稍微暖了些。
“好冷,为本宫拿手炉来。”
“是。”
南桃从耳室替她寻来添好暖的手炉,安稳放在其手上,同时摸出她的温度,便好声道:“娘娘,要用膳吗?”
“本宫不饿。”
“可喝些热茶?”
“随便罢。”
南桃转身去做,不出片刻烫了茶过来,往茶面轻呵一气,热气陡然扑躲,缭缭匀散。“来,娘娘拿着。”她温柔递过去。
沈庄昭未去接,于是只连着瓷盘置于腿上。然后,一只手终于从长袖中伸出,攥紧了茶柄,手背青筋提拉,肤白堪雪,长指胜柳,它勾住躬柄,慢慢,慢慢往上移动。
另只手也端紧茶盘。
茶杯从腿面离开,朝未涂抹任何胭脂的素唇送去。
只是,就在抬起不久,那杯子与茶盘发出轻微触碰声响,像冬日庭廊会挂上的护花铃,发出叮铃清音。茶杯随着颤抖的手一齐战栗着,哆哆嗦嗦,不安分的茶叶开始在水低漂浮四旋。
比屋内任何人看起来都若无其事的人,原来比任何人都要害怕。
宫人们恍若未视。
沈庄昭终于艰难饮下一口,入舌,晦涩无滋,便顺势将其放在椅旁小案上,只是过程仍充满了碰撞之声。
“娘娘……”
“莫叫我,我不配。”
“可、可……”
“你们多是我自沈府带来的,难为你们陪我这无宠之人在这空耗时日了。”她把手缩进衣袖,紧搂手炉。
至于剩余的,皆是太后拨来的。
“娘娘哪里的话,奴婢能侍奉娘娘就是最大的福气了。”南桃蹲下身,在她旁边怜道。
“是我对不起你们。”
“娘娘已经尽力了……”
“我该怎么办?”
“人事在天,宿命如此。”
“呵,南桃,也许从此,这宫中……就只剩我们了。”
南桃抿嘴,尽量让自己忍住落泪。
沈庄昭抬起头,望向被宦官严守的屋门,半刻失神,“这一回,是真的花落了。”
自出生起被赋予的家族使命,至入宫后整整半年,少女的所有期待,美好,梦,都在今日被摔得粉碎。
身后隐于黑暗中的幸运侍仆,面前门口严守的面无表情宦官,竟令屋内生出秋叶凋落的落寞感。
从门外传来稀微脚步声,接着,高德忠出现在门外。
明明是见到熟悉面孔,却令人产生害怕。
沈庄昭不由得挺直后背,心一下子被推入悬崖。
“娘娘起得好早。”高德忠一面得体笑道,一面走了进来。
他见屋内情况安好,甚为满意。
“娘娘今日在这里暂且待着,明日就可出去了。”
出去?
能忍心出去吗?
沈庄昭凄楚摇头,“我不敢。”
“不出去最好,娘娘生母为太后添了不少麻烦,在太后未办妥前,娘娘四处走动只会惹她不悦。”
“我不会再走出去了,你告诉她,我自愿入冷宫,攫夺封号,贬为庶民,绝不威胁贵妃半步地。”
“娘娘败有败者风度,不愧为沈府嫡女也。”
“我怎能不认输得心服口服?自打一开始,我便只是一些人的陪衬,我努力过,不弃过,可命运总与我取乐,若为沈家再争一气是我最后期愿,但如今贵妃得意,太后重获玉玺,沈家往后的好都与我无关了,我如何不退?”
“娘娘既是输家,又败在身边人手上,那整个大宫诸多下人也无甚意义,不如太后替娘娘清一清,好落个安静。”
“你、你们——”沈庄昭站起身,直指向他,“你们果然想屠杀本宫的人!”
“贱奴之命,怎能算杀呢?”
沈庄昭手捂住胸口,未料想错,如今这外面,已是一片狼藉了——
那些无辜的人都死了?
他们仅仅只是侍奉在自己宫中而已啊?
那些男男女女,十六十七,这么年轻,一生还未开始,就这样因为自己没了?
“你们……”
她绝望地倚在案上,门外,被人堵死的路只看得见一大片天空,初阳的,明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