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她辗转难眠,神思恍惚于皇后的颦笑音容,以及最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
二更时夜风稀疏,晚来骤得降雪,待她隔日起来时,眼前已是白茫茫一片,大地干净。
南桃早早在殿内作扫,此时有倩影从那边遥相过来,就听见“阿寿在何处”的问声,她头也无需抬,“回禀娘娘,他就在长廊外候着。”
“命他进屋,本宫需托他送个口信。”
口信即是给椒房殿带话,南桃心知肚明,但她不知娘娘晨曦一出就急匆匆唤人传话的用意。
沈庄昭裹紧梨花青对襟褂,搓着手走进温暖的内室,不出片刻,自己的心腹宦官便被唤来了。
“娘娘有何吩咐?”
“告诉椒房殿,本宫有事见她。”
命令布置下去后,半个时辰过去。
“回娘娘,椒房殿的宫女说皇后在暗香阁梅林赏花,要娘娘亲自去一趟。”
“嗯,本宫知道了。”
沈庄昭怀揣着暖手香炉就出去了,杏子黄褂衣跟着在薄雪地上迤动,从寝殿的偏门离宫,很快就能来到暗香阁。
呵出冷气,走入内林,被冻得不适应的她,不久后终于看见前方出现在梅花簇拥中的女人。
那端的皇后漫不经心地扫着梅边雪,朱唇榴齿,翠彩蛾眉,红桦色斗篷随之动作而摇曳。她生怕哪支梅被雪偷了色,不停拨下碎雪去。
看着这般悠闲的她,沈庄昭竟找不出打断其举之由。
皇后修剪着残枝,“元妃为何事而来?”
“你……为甚还有心思做这些事?”
“日子总要过,难道无人爱你,便不过了吗?”
她放下剪子,优雅闲适坐于石凳间,同时挥退下人,似在给沈庄昭留出谈话之地。
“你今日这么早,寻本宫究竟因何事?”
“不为大事,只是小事。”
“你与本宫之间还能有什么小事?”
“你我相识之久,方下连谈些小事都不可吗?那日你寻我结盟,我以为是因你恨极了她夺走宠爱,原来你从未在乎过是谁夺走了宠爱,你,连皇上都不爱。”
“所以呢。”皇后语气忽而冷然下去。
“我只觉你可怜,我可怜,皇上可怜。为了一个徒有其表的位置,我必须得恨你,你必须得治后妃,而皇上必须得游摆其中,我听完你说的那番话之后,当夜能想的只有这个。”
皇后的琥珀色长护甲在梅花上横刮,摩挲着,“你过来对我说的便只有这些吗?”
沈庄昭慢慢蜷缩起手,香炉好似冷下去了,“但我想说,也许你并不十分憎恶我,顾嫔血琴时才走过来挡于我身前,而我如今也觉得你并不那么面目可憎。可你我家族相争,是不可避免的事实,纵使我们很可能其实能和平相处,只要皇宫在,天子在,我们永远都是敌人。”
“真有趣。”皇上把沾湿残雪的手收回长袖中,“你现在是来教我吗?”
“不,我知道你亦明白。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太后常向我道你于宫中震慑各名臣之女,斩权压制一事,她让我提防你,你的心性甚至连二妹都对我说过‘别相信你’,我好奇做出这些事的你,为何却能在我生病时彻夜照顾?也许没有对峙的身份,我会更接近真实的你。”
她说后,对面那人的手明显略微一顿。
随后,皇后笑出了声。
听得沈庄昭一头雾水。
“你二妹都叫莫信我,难道不怕我骗你吗?”皇后风娇水媚地抬了抬手,换个姿势看她。皇后的云鬓墨发在这雪地里尤其乌亮,散落玉胸前,配合她一对勾魂凤眸,使得沈庄昭情不自禁别开视线,就像看一眼胸前的落发是占了别人便宜似的。
她不自然道:“若如此,我亦无话可说,你我本就是仇人,只当我还清会心里安得。”
“既然是世仇之人,何来的还人情。”
“是啊,你厌我,我恶你,还人情的确显得娇柔做作。”
“可在此之下我们仍在这里静心相谈?”皇后问得她哑口无言,随后没有去顾沈庄昭如何被为难住了,皇后用剪子修着枯枝,“所以别想了,来帮我。”
沈庄昭方走近,皇后便递给她一把小帚,“帮我把周围的雪扫了。”
她接过,抬手才扫了一下,突然怔住,她惊讶地侧身,“你什么时候开始不称自己本宫的?”
“即使我有心叫你遵循礼制,也抵不过你一声一个萧梦如,所以我又何必呢?”
沈庄昭心头袭来莫名其妙的复杂感觉,这算是她以厚颜赢了,还是输给了人家的大度?
她们就这样一个修着残枝,一个扫着雪,忙活了半天,纷繁的梅花身姿变得典雅脱俗,有雪落在沈庄昭的鼻尖,她蓦地打了声喷嚏,“冷吗?”皇后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于是沈庄昭点了下头。
“你的香炉不添暖了?”
“嗯。”
“用我的?”
她看着皇后怀中的香炉,一直看着,然后,轻轻摇了头。
“不了。”
她们不可以这么友好。
对于她的拒绝,皇后并未多说什么,她专注着修花起来。沈庄昭感谢她没有多言,马上低头清雪。时光在其间缓慢的过去。
“对了,我有事想问你。”
“什么?”
“很快即是祭祖日,以沈妃的地位,她代掌六宫协理之权是预料之中,你如何作想?”
捏紧了扫帚。“无论真宠与假宠,天子欲给她这个荣贵,我们何能相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