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汉林半垂下眼帘,却又从细密睫羽的细缝中偷偷窥视甄知夏,见她眼圈微红一脸凝重,便轻轻抿了抿嘴才别开眼。
许大夫收回了搭在甄三手腕处的两指,又在他脖间探试了半天,最后神色平和的抬起头,却说出一句让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僵的话:“准备后事吧。”
轰的一声,不大的房间瞬间声音四起,已经有人尖着嗓门道:“这哪能呢,甄家老三的身子骨向来好着呢。”甄家五子除了天生残疾的甄四和读书的甄五,哪个人不是健壮有力的。
许大夫徐徐站起身子:“太阳穴在中医经络学上被称为“经外奇穴”,一经点中轻则昏厥,重则殒命。就算他壮硕如牛,也经不住这太阳穴处重重一击。”
他探手撑开甄三浮肿的眼皮,却见眼球因着血丝暴涨,着实通红可怖。原来从外头看不出什么外伤,颅内早已经出血了。
人群中又是一大片喧哗声。
甄三出了事,周围相邻自然有想着帮一把手的,就都放下手头的活计赶过来,谁都没想到平日那么魁伟老实的一人,眼看着就要没了,些个大婶大娘已经开始四处打听了:“咋回事哟,这甄家老三不是一直在外头帮工的么,咋就在家里摔了呢,还摔成这样。”
“赶巧他做熟的几家人都不缺人哩,他这个月都在家教他四弟做木工呢。”有住得近的,对甄家有些了解的就说道。
“可怜了,剩下孤儿寡母的可咋活啊。”
甄知春哭的声音都哑了,李氏身子一软向后头倒去,被靠的近的两个婆子连忙搀住了,许汉林挤过去,匆匆看了下:“大家都让开些,让三婶子回屋躺着,她这是悲愤过度脱力了。”
甄知夏惦记李氏急忙跟上去,许汉林给她让了条路,趁着她在眼前走过的一瞬,轻声提醒道:“灌些温水,让她放宽心。”
甄知夏脚步未停,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李氏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横梁,似是无知觉般,也不哭也不闹,只呆呆的,任两个好心的婆子劝说半天,只得叹着气离去。
甄知夏过去轻轻拍了拍趴在床沿上痛苦的甄知春,轻声劝慰着,眼神却焦灼的望着李氏,能哭出来才是好事,这么憋着只怕要作践出病来。
她摸了摸腰间的薄纸,还是决定现在先不告诉她,一切等之后再细细与她们商议。
许大夫方才那话说出来,甄知夏心里也极为触动,她一直不喜欢甄三,觉得甄三愚孝懦弱没担当,但是甄三不该死,连马氏和甄惜福这样的人都活的好好的,他为什么要死。
而且如果甄三死了,李氏怎么办,她少年时被迫害当过逃妾,一心一意待她的荣张无法再陪伴她左右,现在连一起生活了十年的人也要离她而去,她又怎么受得了。还有她和甄知春,幼年丧父带来的麻烦,只怕是数不胜数。
甄知夏看向李氏苍白柔美的侧颜,好像失了依仗的菟丝花一般脆弱苍白。只是菟丝花可以纤弱到枯萎,她却不可以。
甄知夏挨近李氏的耳畔:“娘,我和姐姐要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你了,娘你别吓我们。”
童音里满含依恋,李氏眼珠子缓缓的转了转,目光终于定在甄知夏脸上。
甄知夏见此有效,更是急促道:“娘,你可别吓我和姐姐,要是连你也倒下,留下我们怎么办呢,说不定,说不定等爹一走,奶真的会卖掉我们的,哪怕不卖掉,我和姐姐要是被奶胡乱配人怎么办?”
李氏眼里渐渐有了神采,甄知春挪过来用力握住李氏的手,哭泣道:“娘啊,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李氏眼睑轻颤着,最终泪水盈睫,决堤般盈出眼眶,她伸手轻轻按在甄知春的头顶:“别怕别怕,娘在的,娘不会倒下。”
甄知夏不易察觉的松口气,她紧搂住甄知春颤抖的身躯,将渐湿的脸庞埋在姐姐的背上。
一切都会好的,最糟的事情也不过如此了。
书房内,甄惜福瘫坐在文椅上:“不会的,娘你骗我,我只是推了三哥一下,就一下,他没站稳摔了一下而已,怎么会死,娘,你吓我的对不对,你生气我卖了地,编瞎话唬我的对不对?”
马氏老脸上泪纹斑驳,怎么说甄三也是她十月怀胎诞下的亲生子,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哪里能有假:“五儿,我怎么会拿这种混话来骗你,你三哥他摔到了太阳穴,没活头啦。”
甄惜福瞳孔失焦的看着眼前的妇人,他忽然仓皇的站起来:“我去,我去和三哥道歉,求他原谅,我对不住他。”
“站住。”马氏一声断喝,她扬起巴掌猛地拍到了甄惜福脸上,甄惜福踉跄两步摔倒在地上。
“娘?”他目瞪口呆的捂着有些麻木的脸,从他生下来,娘就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但现在居然打他了。
马氏恨铁不成钢的对上甄惜福的脸:“你听着,出了这个门,此事不准再提,你三哥他是自己不小心摔了的,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听见了没,这件事不准再和第二个人说起,我已经没了一个儿子,不能连你都没了,五儿你懂了没。”
甄惜福被马氏的话震慑住,他无所知的点了点头,马氏喘着粗气看了他半响才道:“你三哥命短,大哥是个没主见的,二哥又奸猾,四哥是个跛子,我和你爹以后只能靠你了,你一定要考个秀才回来,替甄家光宗耀祖。老三的丧事你别管,就待在书房读书,等头七一过,你立即去找你的同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