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提起裙角,上前几步,把雪白的垂地鲛纱通天帐掀开一角,向内殿看去b>
拓跋宏站在四曲镂雕彩漆屏风前,衣衫敞开着。屏风一角,蜷缩着一名女子,散开的黑发遮住了她的大半面容,小衣散落在地上,只用一件外袍草草遮在身前。一双笔直修长的腿,无力地收拢在一起。
“你……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拓跋宏显然气极了,指着那女子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女子却一言不发,扶着屏风边沿站起来,把外袍胡乱穿在身上。借着屏风上反射的微弱灯火,依稀可以看见衣衫下摆上,有一小洇嫣红的血迹。女子束好衣带,连头发也不拢起,跪在地上给拓跋宏磕了头,嗓音沙哑地说“嫔妾已经侍奉过皇上,请皇上更正嫔妾的名分。”
虽然这声音跟平日大不一样,冯妙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那是李弄玉的声音。她惊得掩住了嘴,李弄玉怎么会想要做皇帝的妃子?
拓跋宏抬手在屏风上重重一拍,沉重的四曲屏风轰然倒地,声音震得人耳中嗡嗡作响。他余怒未消,指着李弄玉说“勰弟一直说,你胸中乾坤不亚于男儿,朕万万没料到,你也会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你……你叫朕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勰弟?”
李弄玉不再多说一句话,只是一下一下地磕下头去,额头碰撞在澄泥金砖地面上,在空寂的大殿中发出叹息似的回响。
拓跋宏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声“好”字,转身背对着李弄玉“你就替朕最后拟一次旨意,册封李弄玉为从七品才人,移居漪兰殿,非经传诏,不得进入崇光宫。”
“嫔妾谢皇上恩典。”李弄玉拿过纸笔,就伏在地上匆匆写了几行字,然后拢紧衣衫走出内殿。她像是忍着双腿间极大的疼痛,只能挪着小步走动。
鲛纱掀起,冯妙来不及躲闪,刚好跟李弄玉迎面撞见。李弄玉瞥了冯妙一眼,从她身边漠然地走过。
从七品才人,是有品级的妃嫔中最低的一等。漪兰殿又偏僻冷寂,几乎与冷宫无异。侍奉过皇帝的女眷,无论是否封妃,都会在起居注上有所记录,不能外放出宫,也不能另嫁他人。拓跋宏给了她位份,却摆明了要从此冷落她。
冯妙合拢鲛纱帐幔,走到拓跋宏身边,从背后环住他的腰,把头贴在他背上。
“妙儿,你也看见了?”拓跋宏的声音里透着精疲力尽的疲惫,“她在朕的茶里放了mí_yào。连弄玉也欺瞒朕,朕还能相信谁?”
“妙儿,”他忽然把冯妙拉到身前,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你不会骗朕,永远不会有事情瞒着朕,是不是?”他双手如铁环一样捏紧冯妙的肩,执拗地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冯妙伏在他胸口,闭着眼睛轻轻点头,心里却越发忐忑不安。如果现在告诉他自己有了孩子,他会怎么想?
李弄玉一夜之间从中才人变为才人,在后宫中如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一字之差,她便从守节的女官,变成了攀龙附凤的妃子。几乎在宫中任何一个角落,都听得到窃窃私语声,人人都替始平王不值,衣冠才下葬不久,生前心爱的女子就爬上了皇帝的龙床。
侍寝与册封都发生在一夜之间,以至于第二天一早,李弄玉按规矩到奉仪殿给太皇太后请安时,崔姑姑连赏赐的镇枕玉如意都还没准备好。
从奉仪殿出来,还没走出多远,兜头便是一盆冷水泼在李弄玉身上。李含真指着她大骂“李家没有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女儿,我也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妹妹!早知道你会这样,还不如六岁那年让你在荷塘里淹死,何苦要救你?!”
李弄玉的头面、衣裳全都湿了,冷水嗒嗒地滴下来,冲得她脸上一片狼藉。她冻得嘴唇乌青,身上不住地冷战,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抖着声音反问“始平王正式向父亲下聘,说要迎娶我了么?既然没有下聘,他现在又尸骨无存,我侍奉皇上有什么错?”
李含真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你很好!你要做皇妃,只管去做!”她从头上拔下碧玉簪子,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狠狠划了一道“我李含真发誓,今生今世终身不嫁,替李氏偿还始平王的情义,你我的姐妹情分,今天也一刀两断!”
李弄玉冷笑着说了一声“迂腐”,从她身边绕过,丝履正踩在碧玉簪子划出的那道线上,重重地碾了一碾。
来给太皇太后请安的妃嫔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姐妹反目,原本那一点窥探别人隐秘的兴奋,都被这决绝的话语惊得烟消云散。
漪兰殿没有那么快打扫好,李弄玉仍旧暂时留在华音殿偏殿。忍冬向冯妙转述了事情的经过,有些担忧地说“要不要奴婢去看看李……李娘娘,她回来以后就一直关着房门,奴婢怕她一时想不开,晦气冲了娘娘的胎气就不好了……”
“不会的,”冯妙用桃木小梳一下下梳着头发,“弄玉不是那么容易寻死的人,不过我去看看她也好。”
偏殿门窗紧闭,屋内有浓重的酒气,李弄玉换了干净的寝衣,坐在地上,手边还放着一把小巧的刀,刃上血迹斑斑。
冯妙在她面前蹲下身子,轻声问“你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始平王如果泉下有知,心内会安宁么?”
李弄玉“咯”地笑了一声“是你告诉我的,生前的事还顾不过来,哪管得了死后的虚无缥缈。他要是泉下有知……他要是泉下有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