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地,左江右湖,最不缺少的就是湖船画舫、扁舟乌篷。
民众平日出行,乘舟最多,步行其次,马车次之。所谓江南多水域,杭州虽然不及太湖那等烟波浩渺、岛屿如星,却也挣不脱这江南水乡的味道。
而杭州的水,冠绝自然在西湖。
西湖游船,不下数百。大者可容纳一二百人,小者一叶扁舟而已。
江南富庶,哪怕是简单的游船造的也并不仓促,而是各自雕梁画栋、不一而足,堂皇豪奢、富贵逼人,种种纤巧细腻之处,不可远观,只能细细品玩了。
说起西湖上游船画舫的品类之多,那真要用“不可胜数”四字形容。不说别的,单说除了最基本的撑桨水船之外,还有一种船坞,类似后世公园里的人力船,一切全靠脚踩,车轮脚踏而行。若是与一二知己驾此一船,徜徉西湖水上,看半日的烟波流连,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了。
西湖上的这些船,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其中著名者并不稀少。
例如一直停靠在西湖岸边,几乎快要年久失修的一艘湖舫,名为“乌龙”的,就是整个西湖上中最为出名的一艘船坞了。
乌龙的出名不是因为它的华丽或庞大。这乌龙是当地富商赵节斋所造,耗费金银、工匠不知繁几,在下水一日,却风波大作,坐着不安。若是单单一次也就罢了,听说乌龙一共下水四次,每一次下水,无一例外都是湖面从云淡风轻变成波澜壮阔的。于是不单单是乌龙船上的人坐立不安,就连西湖上的其他船只都跟着遭了殃。至此之后,便也没有人再敢去坐这样一艘船了,于是任凭其一直停靠在那里。
湖中船只除了游玩之外,买卖小船也十分之多。羹汤、时果、酒水、果蔬,茶点、干果等等,皆有可寻的地方。而除了这些,还有一类船被称作“小脚船”的,专门搭载一些卖艺之人。唱曲的、耍令的、荒古板、扑青器、投壶打弹,亦或一些姿色平庸的ji女,都在其中。这些卖艺的船只往往不乎自来,缠着其他的小舟不轻易放手的,若是不花钱取乐一番,少不得被他们挖苦取笑……这一点,倒是跟后世的强买强卖差不多的。只是当地人游玩时都有个中巧妙来避开他们,斗智斗勇,颇有些意趣。
当然,西湖之上,除却游船,还有画舫。
所谓“画舫”,最初指的是在水边之地建设的,外观类似于船只的亭台。也就是说,画舫实际上是陆地的延展,并不是一艘真正的船。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画舫也渐渐变成了游船的代称。而西湖的游船,动辄三四层楼、几近百丈,彩旗花灯、摇曳随风,其华贵明艳,几百米之外就能入眼的,无法轻易忽视。
这些画舫往往身形庞大,即便真的移动,也只是顺水于岸边缓缓而动,沿湖看岸,倒也闲适优雅。
这等画舫之地,文人墨客多往来,于是又为这画舫起了个雅号,叫做“不系舟”,颇有些雅致味道。
而在这不系舟中,自然也有种种女子,歌舞怡人,推杯卖笑,正是人间一等的风、流处。
正所谓“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在这等地方,找寻一二堪寻访的意中人,于是“偎红倚翠”,享几番“平生畅”的“风、流事”,那等功名利禄、浮名俗物,大概真的可以弃之如敝履了。
如今正是在这处地方,一艘叫做“饮月”的画舫上,琴操弄琴调弦,想着《卜算子》的调子,心里思付着手头的这一首,到底应该用什么样的变化比较好一些。
琴操芳龄二八,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更何况,是她这样有一张惊心动魄容颜的如花美眷。
《琴操》原本是东汉蔡邕的一本琴曲著作,一个西湖畔画舫上的女子,能够用这样的名字,已经说明了她的见识之广博。实际上,琴操是书香官宦世家出身,父亲落罪后才流落于此,化名琴操,做一个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因为琴曲非凡、容颜绝美,在杭州城的风月里,是第一流的人物。
她这样的身份,在画舫当中也算是能够安身立命了。最起码往来之间都是仕宦名流,身份地位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于是自然也不会受到强迫,倒也成了出淤泥而不染的一枝。也正是她身上这种气度,竟也使得她的名声更加兴盛了些。
许多书生都以与琴操结交往来为荣的,听说琴操不但琴弹得极好,而且诗文也非凡,不输男儿的。只可惜命运不由人,流落至此,着实堪怜。
明天晚上就是今科乡试中第的士子们饮宴西湖的日子,到时候当地的大人们都要去的,琴操也会在明日献曲,所以今日妈妈特意安排她休息,不敢劳累了她。
琴操的房间是画舫中最为清幽的,但隔着老远,依旧有热闹的笑闹声传入耳中。好在琴操已经习惯了,并不怎么在意。
她最为在意的还是手中的这一首《卜算子》,最初从李良辰姐姐那里讨了来,只是觉得这首词朗朗上口,并没有太多的雕琢、打磨的刻意,十分舒服。再加上寒梅数点颇有些风骨,琴操并未多想,开口就要了。
李良辰也是潇洒之人,并没有任何迟滞之意,当下就给了。
琴操心下欢喜,却也没有多么的欢天喜地,毕竟只是一张没有落款的画作配词,不是什么名家之作,若是按照价钱去算,也值不了太多的。
只是拿回来的当天夜里,琴操半睡半醒的时候,脑子里就忍不住回忆起那些词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