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建章宫外北风呼啸,几名宫女迈着芊芊细步匆匆入了堂中,盘中的美酒泛着凛冽的寒光。大殿上红烛高燃,映照着屋内的和煦如春,席间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琴师在帘后续续弹着雅乐,钟鼓齐鸣。
高阳高踞首席,细长的手指攒着夜光杯,若有所思地玩把着。他今日着褚黑相间的常服,通天冠之下,那双通常掩映于十二旒之后的深沉眼眸,此刻正逐一扫视着众人。人常言淮南王高祯容貌酷肖高阳,但能得他神韵之人,莫过于澄江王高湛和他那双鹰隼般阴翳的黑瞳。
方皇后陪侍于侧首,优雅地正坐着。她的双手搁于膝上,十指尖尖,鲜红的丹寇分外惹眼。高湛跪坐在榻下,神态自若地取了食案上的刀,熟练地分割完肉,然后恭敬地放至她面前,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几位皇子坐于左侧席上,高祯默默自斟自饮,仿若无事,高桁与高琮则低声交谈着,高榆的脸色较之在暖阁中时已和缓了许多,此刻正定定地看着堂中的歌舞。
两名舞姬身着白色襦裙,随着琴声翩翩起舞。腰肢轻摆,时而振袖,时而旋身,她们以轻纱覆面,纤细的手腕和足踝上都缀着一串银铃,响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感。卢浚逸以箸击节,表情颇为沉醉,而坐在下首的刘豫章则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频频回首望向高湛,而他却仍不紧不慢地为方氏舀着酒,脊背挺得笔直。
待歌舞暂告一段落时,方氏回首望向高阳,缓缓开口:“陛下,今日穆羽莲郡主到臣妾宫中小坐时,提起想在宫宴上献歌一曲,为大家助兴,正巧陛下也曾说过,有很久没有听过绿绮之声了,臣妾便将琴借于了她。如今琴瑟在御,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高阳脸上神色未变,目光略过坐于穆离轩身侧的莲儿,轻轻颔首道:“皇后和郡主有心了,那便奏上罢。”
莲儿轻巧地起身,来到堂下,外罩的银纱慵懒地挽在臂上,缀着银饰的长发披覆于裸露的双肩,藕臂白皙,左手端着一碗满溢的清酒。她静静地立了片刻,众人的目光便都集中于她的身上,一时无人言语。
帘幕后,有人铮铮拨动琴弦,奏响乐曲。莲儿脚步轻盈,婉转开口,声音清亮悦耳。她唱的并非大齐雅言,而是一种吐字绵软的方言,语调热情洋溢,中气十足。
穆离轩站起身来,微笑着冲席首举杯,然后仰头饮尽了杯中之酒。高阳也拿起了杯子,却只是示意性地抿了一口,倒是高湛站起身来,目光沉沉,与他对饮了一杯。
莲儿继续唱着热烈的歌谣,沿着左侧席位逐一劝酒。高帧冲她淡淡一笑,连饮三杯,面不改色,几位皇子也都礼貌地回敬了一杯。莲儿敬完一圈酒后,歌也恰好唱到了尾声,座中掌声雷动。
她含笑站着,待欢呼声渐渐沉下去后,又将敞口的酒杯置于地上,目光移向刘豫章隐隐有些懊恼的脸,她莞尔一笑,别有深意地拍了拍双手,两声清脆的巴掌顿时响彻了大殿。
帘后曲风一转,立时变得雄浑而开阔,似千军万马奔腾于琴川之上。方氏闻之,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却是直直指向帘后,但见有人信手挑拨着琴弦,姿态从容。
莲儿扯过身上银纱,绕于指间,俏丽地舞动着,如行云流水,翩跹摇曳。方才连饮几杯后,她的双颊泛起淡淡红晕,衬得一张妩媚的脸蛋艳胜桃李。
她时而绕着瓷杯飞舞,时而以足尖点于杯中,作飞天仙女状,举动生姿,剪水双眸频频放送秋波,欲语还休。
琴曲节奏渐快,一步步向高潮攀升,莲儿手中的银纱也越舞越快,如一道白练翻飞于空中,将她整个人笼罩于一片银辉中,让人目眩。
琴声戛然而止,她单足点于杯中,双手定在身侧,那条银纱却未来得及收住势,直直地向席间甩了出去。
那银纱的去势原是冲着刘豫章的,但他却装作有事要吩咐身后的宦者,若无其事地起身一避,银纱的末端便不偏不倚地落入了坐在他身旁的梁忠植手中。周围爆出一阵笑声与叫好声,更有人调侃梁忠植运交华盖,而他却只笑不语,脸上隐隐有些羞赧之色。
莲儿心中自是懊恼,面上却仍是甜甜笑着,三步作两步,越至下堂,冲着两人弯身施礼。
“莲儿失手,唐突了公子,还望见谅。”她大大方方地拿起桌上多余的酒杯,斟满一杯,敬道,“一曲大齐家喻户晓的《入阵曲》,敬沙场鞠躬尽瘁的好男儿……与朝堂中死而后已的好臣子。”
莲儿只备了与刘豫章的对话,却没有想到这自幼熟习的银纱舞还会错点鸳鸯,便只能凭着自己对古诗的印象胡乱诌着。
所幸梁忠植并不介意,他端着酒杯起身,目光炯炯地望着莲儿,却是突然启声回唱了几句祝酒歌。
“凛冬有幸寻芳至,殿前歌舞醉留行。公子把酒樽前笑,一杯未尽心意迟……”
他的声音洪亮且带有磁性,一时间所有人都侧耳倾听着。曲子的音调与莲儿方才所唱别无二致,只是词句均改为了精妙的雅言,听起来荡气回肠。莲儿的脸上微露惊讶,没有料到座中竟有人能听懂歌词,但她的表情很快便转为了融融笑意。
梁忠植唱毕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将银纱拱手交还于莲儿。
“南诏有佳人,歌舞惊鸿影。一捧银纱,便象征着两国情谊,久久长长。”
众人闻言,迸发出满堂喝彩。高阳微微眯起眼睛,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