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
水深则流缓,
人贵则语迟。
我不知道,载浮胡卫东身下的水究竟有多深。我也不知道,做了厂长的胡卫东是否高贵还是不高贵。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他说话的已经方式发生根本性变化,完全不像小时候那样,一件事嘚嘚咕咕地没完没了。
此时,正襟危坐的他,没有拿讲稿,讲了简短三句话。
第一,感谢组织对他的高度信任,把一个年轻人放到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第二,冀盼全厂职工支持他的工作,共同努力完成党和国家交给我们的生产任务。第三,督促各车间组织职工认真学习市建委一号文件,深刻领会其精神实质,圆满完成这次减人增效、优化组合的试点改革工作,为我国国有企业的改革蹚出一条血路,做好开路先锋的示范作用。
仅仅几分钟工夫,胡卫东说完了他所要讲的话。
台下的全体职工有点发愣,一时还不适应新领导。
由此看来,“语迟”不是讲话慢,而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
毫无疑问,我肯定不属于一个“贵人”,自然做不到如何“语迟”。但不可否认,自己那张臭嘴是毫无遮拦,一旦说出扎人心窝子的话,也同样可以做到“一语中的”。比如王厂长死了那天傍晚,我在师傅家向安询问起那个问题时,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思什么,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两眼直勾勾盯着安,竟然不知好歹,一连追问了人家三遍。
后来我想,我之所以贸然开口问起这件事,归根结底还因为我是个傻子。在我看来,傻人和不傻的人区别还在于,凡是不傻的人不会去做的事,傻人大抵都能够做出来的。
但是没有后来,惊愕之中的安,没听明清一样,反问:“你说啥?”
然而我却很天真,继续问:“小姨说说呗,师傅喝完酒是咋折磨你的?”
此话一出口,不仅一语中的,而且一语惊人。
不知所措的安,她表情非常复杂,有点不敢看我。
后来我猜想,恐怕安做梦也不会梦到这种场景,竟然有人问她这样一个白痴的问题。不过后果很显然,她被我这番奇谈怪论给吓倒了。正常的人一旦让不正常的人给吓着了,那个惊骇的样子很可怕,呆若木鸡的她,微张着嘴,两眼珠凝固了,整个人定了格一样。
“真有这事?”
“真有这事?”
目睹此景,我继续问着,恍惚之间陷入呆傻痴苶的状态,早忘记高粱红曾给过我的谆谆忠告,昏涨涨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想知道她如何被师傅欺负的泪眼巴茬。
“你听谁说的?”
“到底听谁说的?”
安终于开口了,一双小耗子眼紧盯着我。
“呃……。”
“呃……。”
突然醒悟过来的我,慌了,一时不知说啥好。
我直呵呵看着她,但思维还能正常运转。我看得出来,安的眼神非常复杂,有惊讶、也有疑惑、还有忧虑、愤怒、不甘、绝望和一丝期盼,当然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我甚至感觉出来,她似乎要把人间里所有的难堪和苦涩,全部包含那两扇看世界的窗户中。
眼睛既是心灵的窗户。
眼睛也是刺破人心的利剑。
最终她把我看得是魂飞魄散。
我连忙说:“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这话。”
只是这一会儿,缓过神来的安,她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也敢正视我,嘴角上还闪露出一丝笑意,目光脉脉地望着我,声音非常柔和说:“你这个傻子真想知道这些事?”
我毫不犹豫,使劲儿地点点头。
……
每一天都走得很快,一年一度的春节到了。
只要人不死,就要年年过,却是年年不一样。
这一年的春节不同一般,不仅仅我又长大一岁,也不是我让高粱红受了孕。叫我深刻认识到的是,人性难以控制。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注定在我人生中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肯定值得我详细叙述一番,尽管有些事情非常龌龊,令我非常地羞于启齿。
大年初二的那天早晨,高粱红和我、还有她的小姨——安、再加上安的儿子,一共五个人一行(另外一人当然是指高粱红肚子里的孩子),来到乡下高粱红的老家过年。
乡下的古风依然淳朴,年味总比城里要浓一些。
举目望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竖耳倾听,村头村尾炮竹声声;从早到晚,桌桌酒席不断念儿;一夜挑灯,大大小小的牌局支到天亮;嘿嘿,天天除了吃就是玩,一大家十几口人围坐在一起,一边举杯换盏,一边天南地北的神侃,犹如天上神仙过的日子一般。
快乐的日子过得就是快,一晃儿便到了正月初五。
我是初六上班,安也是初六上班,我们俩必?在初五这天晚上赶回城里。然而,高粱红已有一年多没回娘家,她有点恋恋不舍,黏着她妈妈不想走。再加上安的儿子也是第一次来农村过年,他还没玩够,躲在柴垛上面不下来。于是,高粱红的老娘替她妹妹和她姑爷下了决定,让高粱红和安的儿子呆到正月十五。所以,我和安两人只能先行一步回城。
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汽车,下车的时候天刚刚黑。
接下来最后行程,如果按照正常行驶路线,我应该乘坐北去的三路无轨电车回家,安应该乘坐南向的十一路公共汽车回家,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