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门三人,一者为中年农妇,粗手粗脚,粗衣粗巾,虽是服饰简陋,却洗刷的干净非常,满身透着胰子的淡腥味,目光却如昫日般慈祥。
虫儿无意间扫见她鬓角挂霜的几缕白发,着实吃惊。在她短短的数年阅历中,真是极少见过有这等苍发老态的人。
虫儿细观其面相,不似仙气逼人的贵族,莫非……想着幽幽古国,也只有人族的子民,才会于短短百年之内生老病死,春茂秋悲。
她竟误打误撞,回到了迦释逻的故乡……
虫儿觉得不信命,都不行。
妇人背后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正是刚才被她吓跑的小男孩,此时眨动一双水灵灵的黑眼睛,机警地打量虫儿的一举一动。
最后便是一位豆蔻少女,浑身素裹衬娇娥,材量似削落碧玉,虽是朴素人家,却也落落大方。
“小伙子,你可醒了……”妇人是个菩萨心肠的善人,见虫儿终于醒来,打自心底高兴。
“前天早晨一开门,便见你昏倒在我家门口,手忙脚乱便把你抬回自家屋里,你怕是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这一睡可睡了整整两天。”
“今早,原本我看小伙子你满脸汗印污泥,想叫我这小子端水来给你擦洗一下,结果他一见你醒来,居然连盆都扔掉了……”
原来她是自己送上门的?那么昏迷中冰凉入骨的肌肤触感,亦或只是她脑海里冥冥的错觉?
虫儿听闻浑身一颤,慌忙摸了摸衣服和脸庞,索性自己的伪装都还在,似乎没有被人识破。
妇人说完去捡地上铜盆,满脸错愕地发现盆面上竟破出个洞,面色恼然道“虎子,这是咱们家唯一的盆,你是使多大劲,怎么能把盆给砸出个洞来?”
反手捉住虎子的细胳膊,扭紧他后直接在小屁股上结结实实来个几巴掌。
虎子哇哇唤着“娘,我错了,我错了……”
他居然没有出卖虫儿。
虫儿摩挲着收回被窝的穿心,心里忽然闪过一丝可怕的念头:这些人有没有可能会出卖她?若是有可能,她要不要现在将他们灭口?
虫儿赶紧否定自己奇怪的念头,她怎麽可以有如此卑劣的想法,竟只想到自己?
可是此处也绝非久留之地,虫儿咬牙一挺,从床上挪了下来。
一旁站立的少女早扑上去护着自己的弟弟,满口维护道“娘,你就别打他了,他不过是个孩子,过几日遇上赶集,我多绣点荷包,再叫他多捡点柴,赶集的时候再换个盆回来就好了嘛!”
妇人气急败坏道“小凤,你让开,你以为娘是在乎这一个破盆?娘是气他做事毛手毛脚,将来难成个人。”
三人吵闹一会儿。
虎子机灵叫道“娘,你别怪我了,你看大哥哥要走了。”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妇人不好意思地摁住正要穿鞋的虫儿,不好意思道“小伙子你别误会,我不是赶你走,你看我这粗人……”
虫儿被她忽然摁了一把,条件反射反手挡开妇人的粗手,底冷道“别碰我……”
她的眼神,有些像机警的狼。
忽然想起自己的蓝色眼睛最泄漏秘密,虫儿赶紧避开妇人讶异的目光,埋首便走。
“小伙子,你真的误会了……”善良的妇人被冷不丁的寒光一逼,不敢再碰触虫儿的任何肢体,但是她依旧恳切地挽留着这个宛若乞丐的陌生人。
虫儿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念头,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感动,更有些畏缩,这些良莠不齐的念头逐一攻击她内心的无助与坚强,叫她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像自己。
仿佛变成另一个人,脆弱而敏感。
虫儿被妇人三推四阻,疲虚的身体不断得瘫软,妇人感觉他隐隐地在轻颤,赶忙不顾一切将虫儿扶回床上休息。
虫儿或多或少有些感动,觉得或许眼前的三人只是热心肠的普通人,她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污染了灵魂,如今对谁也不敢轻易靠近。
唤作小凤的姑娘见妇人不再教育弟弟,身子一转从屋外端来一口热粥,善心地递给虫儿。
“对,对!”妇人不再生气,合掌轻拍道“小伙子你大病初愈,身子虚软,吃些淡粥才对。”
“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我们村落地处偏僻,生人勿近,你若是拖着这样的身子执意再走,半路的豺狼虎豹可会要了你的性命!”
虫儿听闻哧念,豺狼虎豹?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堪比豺狼虎豹?
小虎看向她的时候,圆圆的眼睛眨了又眨,叫虫儿蓦地想起千目,那个好孩子总归是真心待她这个姐姐的。
其余的人……虫儿的心禁不住一寒。
她沉下脸要去接碗,小凤姑娘轻言道“我来喂你吧,你身子虚……”
朴实的姑娘微垂了眼睫,将盛满稀粥的小勺吹了吹,缓缓递于虫儿干白的唇边。
虫儿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待那还夹杂着柴草熏烧滋味的稀饭送入口内时,她忽然觉得整颗心都热了。
她,可以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