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全犯了难。
女子一过十四,就该定亲了,可大福这样儿的,若是叫人知晓她干过赶尸的活,那个敢娶?就是娶做偏房,莫说大福今后的日子都抬不起头做人,就连以后生的娃娃都叫人指着脊梁骨戳呀!
“大福,你说你……哎!”
李大全长叹一声,“你说说你们师兄妹,怎么这么叫人不省心呢!”
罗玉卿的师兄唤做罗玉明,人长的壮实,性情也好。生的一副好相貌,而且一身好武艺,有时会跟着李大全一道进山打猎,村里不少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
只是前年,不知为了什么事,竟然跟他师父大吵了一架,第二天留下一封书信,就从军去了招远。
招远是苦寒之地,战事连年,从军的新兵大多有去无回,这些年罗玉卿竟是一封师兄的家书都不曾收过。大伙儿都觉着,罗玉明只怕是死在异乡了,却是不好明说。
唯独罗玉卿是个死心眼儿的,三年来依旧每月一封信往招远寄,盼着她师兄能早日回来。
哎,招远离此地几千里,就是托人只怕也寻不着他。
李大全心中哀叹一声,想着罗玉明在家时,对大福那是极好的。纵使师徒见有间隙,大福若是跟着他,自然是最好的。
招远在千里之外,大福她一个黄毛丫头,外头又兵荒马乱的,总不能叫她一个小丫头远赴招远寻亲吧?
可入宫不是儿戏,达官贵人不好伺候,一个不好那是要掉脑袋的呀!再说宫女一旦入宫,要年满二十才能出宫婚配,那么大的年纪,有哪个能嫁的好人家?
李大全抬眼看着身形消瘦的罗玉卿,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呀!
李大全终究是不忍心,想着再劝一劝,或许大福就能另做打算了。这年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叔,婶子。我已经决定了,我想顶了你家那份儿奴籍,石头还小,全叔年纪也大了,日后你们也能过上安生的日子,就让我去吧。”
罗玉卿平静的说着话。
官府下了告示的,因前线战事吃紧,每户都得出个男丁参军。若是家中仅有一子,且有女儿在宫内当差的,便可免掉军役。
李大全亲爹死的早,若不是一手拉扯他长大的亲兄长当年替他顶了军籍,只怕他早死在战场上了。
可是这些年朝廷死了太多士兵,官府一年比一年征的急,能拖多久,何时会落在小石头身上,谁也不知道。
如今他老来得子,李家上下如今也就小石头这么一根独苗儿了,若是小石头将来有个什么闪失,李家夫妇二人就成了断子绝孙的罪人!
这事儿,也就一直成了李家人不敢想的心病。
眼下被罗玉卿这么一提及,二人不由心中一紧。
说没有私心那是假的,可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年能独善其身熬到出宫年纪的宫女是少之又少。这能叫人丢了性命的事儿,李家夫妇也不忍心叫自己的恩人往火坑里跳啊。
李家婶子看看丈夫,又瞅了瞅窝在自己怀里吃菜的儿子,心头一阵慌乱。
“大福,你们一家虽是后来搬来的,咱们也做了两年多的邻居。再说,你还是我李家的救命恩人,这事儿咱不能……”
“婶子,我如今左右嫁不了人,宫里却没有赶尸人不能做宫女的说法,或许等过几年,我得了哪个主子的恩赏,能过的更好也不一定。你们若能帮我这一回,就权当是报了当年的恩了。”
罗玉卿起身,走到李大全跟前儿,恭恭敬敬的给二人作了一揖。
今日天气不好,白天一直阴沉沉的,后半夜的时候,月光却洋洋洒洒的照在玉卿床头。
罗玉卿和衣躺在李家婶子给铺好的暖炕上,望着远处交叉重叠的树影,如何也闭不上眼。
“玉卿……”
她曾最后一次,亦是第一次听见师父这样换她的名字。他的手指枯瘦却依旧白皙,冰凉凉的搭在她的手背上,他第一次那么凄凉的望着她,不见平日里半分神采。
“玉卿,为师此生还有一憾事未了……”
“为师有一恩未报,一仇未灭……”
“宫里,在大金国的皇宫里……”
他说着话,神情越发迷糊,倏然又惊醒过来一般,一把抓紧她的手,勒的她生疼,可师父却丝毫未觉,那一双眸子盛满了惊慌和疼爱:
“不要……不要入宫……要好好的……好好的活着……”
师父,下个月,大福就能入宫了。
入睡前,罗玉卿握着脖子上垂下来的白玉挂件,听到自己在心底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