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尹府灯火点点,朱红色的大门被硕大的灯笼映照着透出诡异的光,连带着门前的石狮脸上都有了莫名的恐怖感。
尹素问深吸一口气,心下一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迈上了宽大的台阶。
她已经在府门口徘徊了良久,能踏上这一步却着实不易。本是听从了心澈的教导,避无可避只有面对,可真走到了这大门前却觉得自己的身影单薄得可怜。“家”,多温暖的字眼,可她想到的只有心酸。
大门轰然而开,映照着幽深的庭院,院中没有点灯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长廊尽头的主厅亮着灯,一切布置就好像只等她一个人回来了。
摸黑穿过一段悠长昏暗的长廊,尹素问的脚步缓慢却坚定。刚走进厅内,一抬头便看见了端坐于堂前的尹老爷。
尹元执掌上原府多年,如今已年过五旬,因着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形毫无萎靡之色,须间的白发也并不多,精神依旧颇为矍铄。
堂上再无别人,着一身深色常服的尹元四平八稳地端坐于香案左侧的红木椅上,没有任何更多的动作或言语,只盯着一步步走近的尹素问,脸色难看得很。桌上的青瓷茶盏中再无一丝热气,茶已凉透,显然已等待多时。
嘭的一声,尹素问重重跪于坚硬的地砖之上,动作是顺从的,表情依旧平静冷淡。不似以往的躲避,此刻的她明知道自己是犯了天大的错却依旧坦然地迎着父亲的目光。
沉默,良久的沉默。堂上燃着宁神清心香,尹家父女两人却谁都不能心中安宁。两人保持着这样奇怪对峙的方式,谁都没有开口,直到前来更换茶水的小厮一时惶恐地将茶托摔碎打破了这局面,尹元才先开了口。
“肯回来了?”
“身为尹家子孙,自然是要回家的。”
“难为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香案上的烛火不安地跳动着,印照在尹元的脸上忽明忽暗。他的神色并没有太大起伏,依旧一副严肃漠然模样,只是说话的语速极慢,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尹素问却知道,这显然已是他愤怒的征兆了。
“可还有话说?”
“没有。”
“很好。罚,鞭刑二十,禁足半年闭门思过。”
茶杯盖被尹元狠狠摔在桌上,瞬间粉碎。
“你只记住一句,从今往后,若还知道自己姓尹就与那张家彻底一刀两断,否则,与那人还有半分牵扯之际便是你与尹府恩断义绝之时。如此,族谱除名之后,你母亲的祭礼也再不用来了。”
“母亲?!”
尹素问的心瞬间像被针狠狠刺了一下,有尖锐的疼痛。她早知道,此次出走之后,父亲对于张少卿的坏印象只会有增无减,两人以后若还想再在一起只会难上加难,但却万万没想到父亲的愤怒竟会毫不留情到这一步。
仙逝的母亲是尹素问心中最不可被侵犯触碰的一处,尹元自然是知道的,为了阻止她与张少卿再来往,竟不惜将赌注放在了自己的亡妻身上。
“爹!”
她已经很久没有如此称呼过面前这个男人,少有的见面之中总是几句简单的问答,从没有称呼。此刻,当两人又再一次对峙之时,当提到亡母之时,尹素问再坚持不下去,话音才落,眼中已盈满了泪水。
“这许多年来,素问一直都不明白,张家到底与我尹家有着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张少卿又是做了怎样万恶不赦的事情让您非要与他如此势不两立,非要阻止我选择自己的人生?若爹爹您只是在乎门第脸面,那张家也是般配得起的,若是想要多少采纳礼钱他也是出得起的!”
“给我住嘴!”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尹素问的脸上顿时浮起了殷红的掌印。
这一巴掌的力道颇重,她的半边脸迅速肿胀起来,而两人却同时愣住。
至十年前尹元性情大变,虽对尹素问多有苛责,甚至不惜藤条鞭刑加以惩罚,却从来是背着所有人而为,倘若有第三者在场之时是绝不会对她有任何责难的,即便是每一次私下的责备与惩罚也从未有过如此的掌掴之行。尹素问愣愣地跪着,脸上半是麻木冰冷半是烈火灼烧之痛,心中第一次有了一丝的畏惧。
“呵,终于动手了是吗?看来,父亲大人对我这个不孝女果然是痛恨得紧啊。”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脸上尽是自嘲的冷笑。尹元的眼中似闪过一丝不忍却又在瞬间隐去,整个人的气势像是一下子被抽去了大半,噔噔向后踉跄着退了几步才重新稳住了身形,不再平静的神色中半是气恼半是痛惜。
“不肖子孙啊!我尹元堂堂上原府府尹,难道已经穷困潦倒到要卖女儿的地步不成?什么门第、彩礼,为父在你眼中也就是如此而已吗?!”
尹老爷是气急了的,他二十多年来倾尽心血培养的女儿,他不惜忍痛疏离只为培养至最优秀的女儿,不仅执意为了一个他完全看不上眼的陌生男人要与自己翻脸,更满心以为自己是一个如此恶毒势利的父亲。
这恍惚十载的岁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原本不应该是这样的,父慈女孝,他从不舍得训斥她,她从不舍得怨恨他。
尹素问紧咬牙关不肯答话,她是一时急疯了才脱口而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出口伤人的言语让她心里有一丝丝愧疚,却因为满腔的怨恨和不满而不肯认错,这样倔强的性子倒是与尹元如出一辙。
“好!你既然不愿说,那么就由为父来替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