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素问主动邀请他共进晚餐,他便高兴得恨不能手舞足蹈,赶紧献宝似的将怀中的一封信笺掏了出来呈上。眼下看来,问题却似乎就出在了这封书信上面。
晚些时候的李修茗出了一趟尹府,再回来时在小南门遇着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他以为应该是哪家来看热闹孩子或是拜丧大人们带来的也就没有留意多问,不想自己正要进门却被对方一把抓住,直吵着要见尹素问本人。
若是吵着要见别人,李修茗自然也不会管他,可偏偏要见的又是尹素问。小孩子穿一身半新的衣裳,看得出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一手抓一个信封另一手拈了一根吃了一半的糖人。许是在这里站得久了,糖人已经从顶上开始融化,小孩的一只手上沾了许多糖水又一个劲地要拿那只手去拽他。
见着是个小孩,李修茗凶也不是骂也不是,只盯着那只伸来的小黑手自己躲来躲去,生怕沾黑了他洁净素白的袍子。小孩不怕生,传话也清楚,几句问话之后李修茗便知道了是有人要他来送信的。
稚子虽然无辜,他却仍是多留了个心眼,在不确定真正的送信人之前只言说自己就是尹素问最好的朋友可以代为转交,顺便掏出几个散碎银子搪塞,简单几句话就将信笺骗到了手中。
李修茗虽经常没个正形,却也不会做那种私相偷窥的事情,拦了尹素问的信亦完全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以他的了解,尹素问在这上原府之中除了与尹张两家有些牵扯以外,旁的人家应该一概都是不认识的,不过转念一想也说不准会有个别不显眼的寻常朋友,所以信还是要转交的,只是需要先经过他的手好好检查一番。
信笺很轻,不像是塞了太多内容,信封之上一片空白并没有写明收信人或落款,信口却黏得严实。李修茗见不着书信内容。只高高举着一个信封在灯笼底下左左右右地巡视半晌,一番摩挲加气味甄别之后终于确定了这真的只是一封没有设暗器、没有投过毒的普通信件,这才放心地带了进来。
不过他没想到,正是这样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小信却完全打破了自己营造出来的温馨气氛。更让尹素问瞬间怔住一下子食不下咽了。
他轻唤几声“素素”,对方不理不睬,他故意调戏胡闹,尹素问也权当做毫无知觉,一双眼一颗心全都黏在了那张薄薄的信纸之上。
“不过一封小信嘛。怎么还无心餐饭了?”
李修茗体贴地盛一小碗鸡汤送至尹素问的箸前,半是试探半是嘲讽地加一句。
“莫不是那张家小儿写来的?”
书信本身没有问题,问题就一定是出在了那写信人的身上。是什么人趁着尹元丧期的特殊时候写了信来却又不敢亲自登门或是找个正经的信差来,反而是藏藏掖掖地小心谨慎,更何况只有一张信纸就能将尹素问激得花容失色,他左右想来似乎也就只有那个张少卿了。
李修茗不提还好,他偷偷摸摸的观察和注视尹素问都只当做没有看到,可他才一提了那写信之人,尹素问的眼眶霎时就红了起来。他凑近了又看得真切,不光是红了眼眶。而且盈盈的泪水就在眼眶里硬撑着。
这下子李修茗才彻底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不仅是做错了事还说错了话。在他看来,这个尹家女儿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比寻常的女儿家都要多一分胆识和孤勇。即便是尹元溘然离世所有的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肩上,她也没有矫情脆弱地哭过。准确的说,这应该算是自己与她相识之后第一次见她这样哭泣,眼泪将落未落有说不出的难过,仿佛是含了无限的委屈。
她在对纸伤心,他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将手信一把抢了过来。
薄薄的信纸上映了几滴泪痕。轻易就穿透了纸背,是尹素问终究没能忍住的情感宣泄。看一眼泪痕之下竟空空如也,一张方正偌大的裁纸上竟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中间一个醒目的墨字“安”。
一个“安”字看不出太多内容。纵使是李修茗这样诗画fēng_liú惯了的也只能看得出那是一个行书笔法的字迹,落笔有力,运笔安雅潇洒又带一点筋力老健,只寥寥几笔倒像是能看见了一个风骨洒脱的写字之人。李修茗自己写字大多时候写草书,总觉得行书之类的字体笔法不够肆意狷狂,所以单凭这一个“安”字。即便是绞尽了脑汁也只能猜得出是个落笔有力的男子所写,更多的也再想不出来了。
尹素问落泪,他一时就更加心慌起来。
“素素,我的大小姐!是谁才在我面前表过决心要与那张家小子一刀两断前尘尽忘的,怎么这会儿才写来了一个字你便要伤心难过至此了?”
李修茗认定了小信是张少卿特意送来扰乱尹素问心智的,作势就要将信给撕了,一抬手却又被她瞬间制住,自己手腕一松小信便被抢了回去。
“不是他,他只写瘦金体。”
李修茗一面惊讶于尹素问对那封一字之信的重视程度,一面又故意嗤笑一句“你倒是对他的事了如指掌”。
张少卿有手段有野心,从来只写锋芒毕露屈铁断金的瘦金体,的确没有什么不对。
“既然不是他,你又何必……”
李修茗的话未说完自己却是先闭了嘴,心中则是在暗自取笑自己。说来也奇怪,他李修茗那样七窍玲珑心的聪明人怎么在遇见了与尹素问有关的事情上就总是这么反应迟钝呢。
那一个“安”字欲说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