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斜雨纷纷,这是一个万物生长的季节,周锦笙回来了。
他又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城市。最后一站,他去了巴黎,在巴黎的最后一个夜晚,他去了塞纳河。早春的风从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吹来,乍暖还寒,河两岸的灯火美不胜收,河畔漫步的人三三两两,除了他孑然一身。
正准备回去时,他遇到了同住一酒店的三个乌克兰少女,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十八岁上下,她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是会发光的玻璃珠子,十分漂亮迷人。她是三个女孩中最为活泼开朗的一个,因为之前打过照面,所以见到他便热情地打了声招呼,携着两个伙伴嘻嘻哈哈地嬉闹着从他身边经过。
心念一动,他叫住了她们,开玩笑地问了一句:“你们看我的眼睛,像不像这河?”
他脸上的笑容半是认真半是戏谑,另外两个女孩有些腼腆,蓝眼睛女孩则坦然地对上他的目光,细细打量着他的双眼,然后再认真地观察了河面半晌,点点头道:“先生,你的眼睛里藏着一条河流。”
旁边的两个女孩掩嘴而笑,蓝眼睛女孩的表情十分正经,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挥手道:“再见,祝你们愉快。”
回来的第二晚,他破天荒地接到江斯谣的电话。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总带着刻意的疏离,心情不佳时说出的话更是盛气凌人,句句夹枪带棒,今天她有一点反常,他很少能听到她这般心平气和地说话。
“周锦笙,听说你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头还痛吗?”
她轻轻地笑了笑,他能想象到她轻笑时脸上柔和的线条,以及眼里细碎的暖意。在没有旁人的时候,她总会卸下一身的盔甲吧。
“不痛了。”说完她又静了下来。
他想她大概是有话要说。所以静静地等待着她的下文,她却迟迟没有说话。
“斯谣?”他试探地唤了一声。
电话那头又传来了轻轻的一笑,他想,她今天的心情怎的这么好。
“嗯。我在呢。周锦笙,我突然觉得自己做人有点失败,临走之前想找个人道别都找不到,最后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你。”她的嗓音暖暖的。软软的,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带着一丝慵懒,还带着一丝倦意。
她表现得越是温驯,他的心就越是柔软,“你要去哪里?”
“嗯……”她拖长了尾音,“一个没有阴暗、潮湿罪恶,只有阳光、温暖和光明的地方。周锦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听过一个故事,与不期众少,其当于厄。w不过是举手之劳,居然承蒙你铭记到今天,承蒙你愿意为此纵容我的无理取闹,这是许多年来我不曾得到的待遇。谢谢你,在我最寒冷的时候给了我一点点阳光,虽然很微弱,却自成一景。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生命……”
越说到最后,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好困。我要睡了,周锦笙……再见。”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那一句“再见”说得无比的慎重。
“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又是新的。”
“嗯,会的。”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嘟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放下手机,习习凉风从阳台上吹来。落地窗旁的窗帘被吹得左右摇曳。
想着她今晚莫名其妙的温柔,他摇头笑了笑。他对着电脑整理着病人的档案,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方块字,看着看着,他点击着鼠标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心脏猝不及防地收缩了一下,背上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再次细细回想着刚刚江斯谣说过的话,凭着他敏感的直觉,竟是处处透露着怪异。
“临走之前想找个人道别都找不到……”
“一个没有阴暗、潮湿罪恶,只有阳光、温暖和光明的地方。”
“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生命……”
“我要睡了……再见。”
他猛地站起,来不及换衣服,冲到客厅一把抓起桌面上的车钥匙,边匆匆忙忙往楼下走边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江斯谣的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没有人接听,打江城的手机,人在外地。
他赶到江斯谣居住的小区,先联系了物业,再一并上楼。他们按了好几次门铃里面都没有动静,周锦笙心知不妙,用力地拍打着房门,引得附近的住房纷纷出门围观。他无力地望了一眼物业处的人,对方见他面色不好,也顾不得那么多,手忙脚乱地掏出备用钥匙打开房门。
里面很安静,还亮着一盏柔和的吊灯,米黄色的光线打在一系列暖色调的沙发、茶几、墙纸以及地毯上,将客厅衬托得格外温馨,主卧的门前甚至挂着一串贝壳缀成的风铃,风铃的最下端是一块八边形的小木雕刻板,上面刻着小篆字体的“平安”二字。
所幸,她的房门并没有反锁。他的手触及门把时,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上,但时间紧迫,等不及他多余的担忧,卧室的房门已经“嚓”的一声打开了。卧室里同样亮着一盏米黄色的灯管,光线比较暗淡,但足够他看清床上拱起的一块,以及散落在淡紫色的枕头上的漆黑如瀑的发丝。
他的呼吸紧了紧,一眼就看到了床头柜上的一瓶酒石酸唑吡坦,还有一瓶少了三分之一的白酒。他的眼神变得幽深,伸手摇了摇药瓶,不出意料,是空的。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神情却十分安详,嘴角甚至是微微上扬的。
你就这么生无可恋了吗?
江斯谣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