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昌六年秋末,唐武宗李瀍凯旋而归。
回纥一战,伤亡惨重的唐军出其不意地反败为胜,冲出蛮族包围圈,攻占回纥王都塔格尔,回纥可汗内盍于弃城而逃,在塔歌尔外六十里荒漠中被李瀍割下首级,所率亲兵悉数弃甲归降,自此蛮族元气尽失,再无力东山再起、犯我边陲,唐王朝一洗自安史之乱以来数十年的耻辱,西境百姓自此安居乐业,史书浓墨重彩地记了一笔,赞称会昌中兴,盛世将至。
得以安居乐业的西境百姓热泪盈眶,武宗銮舆离开雁门关之日,百姓纷纷自发涌上街头,出城相送百余里。
茫茫瀚海,亲亲我家。滚滚尘土,悠悠我穴!朗朗乾坤,男儿热血,浩浩苍穹,佑我柔然!
黄沙漫天,曜日灼灼,猎猎军歌再次响彻雁门关上空,英勇神武的帝王端坐金色銮舆之中,留给世人一副冷厉挺拔的轮廓。
而世人看不见的,銮舆之中的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手中托着夙沙留下的红裙,一路上一言不发。
自夙沙消失在沙漠中后,他没有表现出一丝悲伤,带领将士攻占蛮族王都,亲自指挥战后扫尾工作,一切都打点得有条不紊,唯独不同的是,他手边从未放下过这套红衣。
夙沙的死,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仿佛从未来过。
六年,她在她身边六年,想尽了无数办法证明她对他的真心,可惜他从来都不信任她的感情。我从没见过这样一条路走到黑的女人。她做了所有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到最后,她把命交出来了,这是不是她证明自己感情的方式,我不敢妄加揣测,而李瀍终究有没有接受这份感情,我更不敢妄加揣测。
何况,也没有揣测的必要了。夙沙已经消失了,若不是李瀍手中还留着她的一席红裙,连我自己也开始怀疑夙沙炎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阿瀍让我与他同乘,是极抬举我这个姐姐,我本该心存感激,但他一路上一语不发,令整座銮舆中的气氛十分沉重憋闷,我恨不得立刻跳下车去队伍后边和墨白一起骑马唠嗑。
离开雁门关数里之后,他掀开车窗的帘子有意无意地向身后的雁门遥遥望了一眼。高大的雁门只剩一个渺小模糊的轮廓,他轻轻吐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我,动了动唇,良久,我忐忑地猜测着他想要对我说什么,他只是淡淡勾了一下唇角,轻声笑道:“若姐姐觉得车里憋闷,就去外边透透气罢。”
我愣了愣,不想他竟然心思如此缜密,看出我在车里面呆得不自在,迟疑了一下,又觉得他或许只是想自己清静清静。
我应了一声,起身离开了座位。
入关之后的风已不像沙漠之中那般狂野,风里也不再有粗粝的沙石。
车队蜿蜿蜒蜒走上一条曲折山路,山间秋光大好,天高云淡,红叶蝶舞,我顺着队伍朝后走,希望能骑到一匹好马,可以饱览沿途风光。
墨白正信马由缰走在队伍最后面,欣赏风景欣赏到忘乎所以,全然不像刚刚从战场回来,更像是一次专程的出游。
这个人,他和我的心上人有一模一样的眉眼,但他却有和湛儿截然相反的心性。湛儿身为一国之君,为家国天下所累,寡言冷厉,不苟言笑,而他生在江湖之中,随心所欲,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湛儿生前一直想过上这样悠然自得的生活,殊不知这天下之大,正有一个和他一模一样之人度着他所恋羡的日子。
想的出神,不知不觉在他马前停下脚步。
他勒马低头打量了我一番,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向我递来一只手。
我借力向上一跃,与他同乘一骑。
他的胸膛很宽厚,双臂环过我,轻轻牵着马缰,马儿涉过一汪积水,啪嗒吧嗒,马蹄溅起朵朵水花。此情此景令我蓦然想起当年夙沙穆逼我通婚的那一天,我的心上人,他带着我离开,带着我回来。白马涉过浅滩时忽然扬蹄长嘶,他说,如果我害怕,就搂紧他。然后,我紧紧搂住了他。那是我第一次抱住他。
嘴角不知不觉染了笑意,我向墨白怀中更紧地靠了靠。
“你要做什么?想占我便宜?”戏谑的笑声悠悠从头顶贯下来,却凉如一阵冷风将我从记忆中激醒。
我顿时抽开身,可马背上空间太小,也只是不再像方才那般紧靠而已。
我瞪着他,觉得自己百口莫辩,嘴上却是不肯败下阵来:“喂,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我有说过要上你的马吗?我就是坐在马车里累了,出来溜达溜达,正好溜达到你这里,是你自己伸手拽我上来的,到底谁占谁的便宜?!”
他笑着低头打量我,蛮有兴致地听我滔滔不绝,盈盈笑而一语不发。
看到他被我机智的狡辩说的哑口无言,我得意的坏笑一下,心安理得的靠在他身上,直挺挺坐在马背上实在太不舒服了。
落叶簌簌飘扬,他依旧没说话,只催马前行了几步,任由我拿他当靠背。
“说实话,虽然这次打了胜仗,但我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皇宫那边,我担心李怡他已经……”
他嗤笑出声。
我不明所以:“你笑什么啊!”
他忍着笑摇摇头:“你每次转移话题都很及时啊。”
我气得给了他一拳:“我在说正经的!”
山路正到拐弯处,队伍前边已经拐了进去,李瀍的銮驾被山体严严实实挡住了。
“李怡和瑶湮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