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梦枕卓立于神堂大殿之上,扫视着殿下的一门重臣。
此时天色未亮,在五色鲛灯映照之下,金碧辉煌的殿宇熠熠生辉,令星月为之黯然失色。
苏梦枕年在四十许,身形高瘦,体格挺峭,丹凤眼飘逸有神,一袭磊落青衫,却偏偏目光闪烁间,有一种绝世霸者一般的气韵。
他掌意凝重,缓缓加在身旁的少年肩头,少年却身姿笔挺,不动如山。
这少年着一身寻常裋褐,裤脚高挽,长发披肩,衣着极是随意,却掩不住绝世的俊美容颜,五官间的神韵,更是与苏梦枕颇有几分相类。
“自今日起,吴锋便是我苏梦枕的嫡传弟子,亦是我神堂一派的继承人,诸位可有异议?”
声调清淡,却饱含着不容反抗的威严,令人心颤魂销。
语出,殿下一片鸦雀无声。
苏梦枕正以为尘埃落定,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蓝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
“林秀贞,你可有话说?”
林秀贞一副圆脸,面相和气,话音也有些怯怯,却流畅若水:“堂主,您早已立苏灿公子为继承人,为何骤然改弦更张?如此,何以令神堂数万弟兄心服?”
苏梦枕眸光微动,道:“我何时曾说过立灿儿为继承人?”
林秀贞续道:“苏堂主,苏灿公子是您的养子,也是血脉之亲,德才兼备。堂主既无亲生之子,以养子继位,天经地义。”
苏梦枕闻言,却是负手仰面,哈哈长笑起来,声如崩霆,震得殿顶灰尘簌簌而落。
众长老、重臣都被笑得一时懵住,不知苏梦枕是何意。
待笑声止歇,苏梦枕方长声道:“灿儿是我养子,广儿又如何?若论年齿,广儿还在灿儿之上,苏某人又岂能厚此薄彼?”
听得此言,众人方才惊诧,想起苏梦枕确然从未公开宣布苏灿是自己的继承人,反倒是时常感叹这个养子缺乏名士狂狷之气,不足以继承神堂大业,只有苏梦枕的夫人时常表示对苏灿之宠爱。
苏广、苏灿均是苏梦枕堂弟之子,为苏氏同族,被无子的神堂堂主苏梦枕收作养子。但苏广才能平平,自然被众臣所忽视,而群起支持温文尔雅且有些见识的苏灿,何曾想到这茬?
苏梦枕又道:“况且,当年这个堂主之位,本是吴君豪师兄让于我,我们师兄弟二人情同手足,如若一体。既然他的儿子回来,这堂主之位还于师兄之血脉,又有何不可?”
众臣面面相觑。
年老些的,都知道当年吴君豪与苏梦枕不但是情同手足,更不知是何等缘故,几乎长得一模一样,师兄弟二人互为影武者,只须稍作化妆,便可冒充对方。
有人见苏梦枕如此宠爱这凭空而降的野小子,便疑心这吴锋其实是苏梦枕的私生子。然而既然吴君豪和苏梦枕形貌极类,若说是吴君豪离开神堂后生下的儿子,却也完全说得通。
苏梦枕这一番说辞,实令众臣难以反驳。
又有几人还想起来争论,却都被苏梦枕轻易驳倒,于是乎殿中一片鸦雀无声。
名叫吴锋的少年薄唇紧抿,不发一言。只是眼神流离间那股傲意,却如同风刀雪剑一般,更令殿下诸人凉到心底。
但在这一片寂静中,却又有一个高挑身影骤然而立,声如风雷:“师傅,若雪仍有异议!”
这次站起来反对的,竟是一位英爽少女,她嗓音极响,犹如洪钟,却清若凤鸣,毫无刺耳之感。
姬红颜,小字若雪,二十岁。苏梦枕弟子,武勇过人,以数有战功,受封柴田庄周遭土地三万亩有余。
众人皆知她与苏灿公子私交极密,却也极受苏梦枕宠爱。若想保住苏灿的继承人位置,避免雄踞豫西的神武一脉第一大派神堂之大位落入野小子之手,最后的希望便在她身上了。
“说吧。”苏梦枕柔声道,姬红颜从小被他看着长大,待遇自然与他人不同。
“以血脉论,吴锋足担此位。但神堂堂主继承,并不只由血脉决定。苏灿公子处理本派内务,多有贡献,而这自外而来的野小子,又有甚么功劳?”
姬红颜目光如炬,锋芒骤吐,直逼吴锋面庞之上。
她自恃受宠,竟然直斥堂主新选定的接班人为野小子,丝毫不留情面。
苏梦枕却是全无怒意,淡然道:“前次献策挑拨三河剑派内乱,夺取均阳城,打开我方攻入襄阳郡的缺口,此功如何?”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众人越发心中怒气暗生。
这野小子不光在战场上呼呼大睡,醒过来之后当着苏梦枕的面,张嘴便是——“在场的诸臣,皆是酒囊饭袋”!
当时在场的诸臣,几乎都是苏灿一党,却不知这吴锋是无心,还是有意。众臣虽然事后知道是他向苏梦枕献上卞庄刺虎之计,引发三河内乱,神堂大军才得以轻取均阳城,却愈加恨得咬牙切齿。
以诸人看来,此人虽薄有才能,轻狂不羁上也与苏梦枕极为相似,但全无苏梦枕的霸主气象,狂妄自负,却要胜过十倍。若令此人继位神堂,后果难以想象。
姬红颜向来自负无比,何况身为女子,被人辱为酒囊饭袋,越发怀恨在心,直视吴锋双瞳,以雌威怒逼。
“三河剑派之主李忠本非良将,挫之不足为勇。区区均阳城,也无关大局。”姬红颜字字清脆道:“倒是辱我等为酒囊饭袋,若雪倒想要个说法。”
刹那之间,无数目光投向姬红颜,均是表示支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