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把这个点上。先王赐的上等西域安息香。放在靠近床的地方。他会睡得好一些。”
父亲吩咐完下人之后,就在你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你。有很长时间,他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你的脸了。在你脸上,他辨识出你母亲的下巴、嘴唇和鼻子。一阵心酸直冲咽喉。
你感知到父亲的到来,但是你痛得什么反应也做不了。
你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你全身心都沉浸在和它的搏斗当中。你只能完全地静止不动,让自己没有任何多余的能量消耗,才能有足够的力量抵挡住它。你觉得只要稍微动一下,哪怕是睁一睁眼睛,翻一下身,说一句话,它就要击垮你,而你就要全线溃决,被它冲卷着,掉进那个无底的深渊了。
你听到父亲在问吴顺情况。吴顺说,鼻血是完全止住了。但是,你的情况还是时好时坏。孙大夫早上来的时候,你和他说话,还自己坐起来喝了点粥,可是大夫走之后不久,你又开始不舒服了,你把喝的粥都吐了,然后就这样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闭目躺着,也不能说话,也不能开目视物,对什么都没有反应。
父亲仿佛是在问吴顺打架的事情。你听到吴顺的声音在轰隆隆地响着。他们的对话就像雨点一样打在你朦胧的意识里。你不时地被某个词触发的熟悉感惊醒了一点,但是,你想不起来那熟悉感后面到底是什么。你在这些没有语义的声音里时而被推到很高的浪尖上,忽而又被压在深深的浪底下。你模模糊糊地觉得把自己和世界系在一起的缆绳,它们正在一点一点地松开掉。你知道自己应该勾住什么,让这个联系不要断开去。但所有的岸边都是滑滑的,你找不到可以着力的地方。
就在你觉得所有的缆绳都要松开的时候,你忽然被什么拉住了。受到这个触动,你脑中的一片迷雾里,忽然又有了一点清明。随着那点清明的逐渐扩大,你心里又明白了,那件拉住你的东西是一股穿透力非常之强的香气。它就像是一根救生索一样,笔直地穿透了你脑中黑色的浓雾,在那雾中开辟出了一条清晰的道路。你努力地让自己的意识攀缘住它。你努力地攀紧了那特别的香气。它源源不断地从外面进入你的肺腑,不断扩大着那条路。
你再次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你听到父亲对吴顺说:“你守了他一夜,去休息一会儿吧。我会在这儿守着他。”
你再次努力了一下,你把意识一圈一圈地缠绕在那香气上。你觉得胸口的恶浊和反逆正在变得淡薄,那个堵住空气进入的东西,正在消失。越来越多的新鲜空气涌入了你的肺里。
你感觉到有什么动了一下。随即你意识到那是你的手。是父亲把它握住了。你感觉到父亲皮肤的温暖,感觉到他皮肤上的皱褶,他握紧你的力量。你的意识不由自主地朝着那个力量靠了过去。你靠在那个力量上,心里一阵松弛。
你听到父亲说:“现在就只有我们父子俩了。景龙,你觉得痛得厉害就出点声吧。你想怎么出声都没关系。不要这样辛苦地忍着。吴顺说,你连一声都没有哼过。父亲知道,那是有多困难的。”
父亲说:“你不用怕让我担心忧愁。我们是父子。你的身体感觉到有多痛,我的心也就同样感觉到有多痛。我们是一体的。”
一阵更为剧烈的疼痛席卷过来。你痛得像被五马分尸,心里只想能够立刻断气结束这痛苦。你觉得自己一下子就垮塌下去,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在土崩瓦解的虚脱感中,你控制不了自己,身体强直地一阵抽搐,你迷迷糊糊地呓语了一声“母亲”,两行眼泪顺着你的脸颊流了下来。你觉得头被人扶起来了一点,有人在你嘴里塞进了一条毛巾,你下意识地死死咬住毛巾,把想要失声大叫的冲动拼命关在咽喉之中。你恍惚中感觉到父亲紧紧抱住了你。父亲在你耳边说:“再忍耐一下,儿子。它马上就过去了。马上就会过去了。父亲和你在一起的。你母亲也和你一起。我们都和你,在一起。”父亲的眼泪连续不断地落在你的皮肤上。父亲紧紧把你抱在怀里,泪水纵横地说:“惠英,惠英,请你在天上保佑我们的孩子,不要让他受这样的痛苦。”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你高度僵直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了。你松开了咬着的毛巾,它掉落在枕头上。你全身大汗淋漓,成串汗珠顺着脸颊不住地往下滚落。随着疼痛的减轻,你慢慢地恢复了清醒,但是还没有恢复力气。
父亲小心地给你擦着满脸的冷汗。你看着父亲,你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父亲说:“不用说话。你要说的,父亲都听到了。父亲知道你想说你不要紧,也知道你想说自己不孝顺累父亲担心,还想解释打架的原因,还想说这都是误会,不用因此破坏家庭的安宁。还想请我顾及姨娘,不要因此惩罚景云。”
父亲说:“儿子,你不用辛苦地把这些话说出来。父亲都能听到。父亲都答应你。我不会着急,不会对景云大发雷霆,也不会责怪姨娘。凡是你心里希望父亲做到的,父亲都会为你去做到,都会按你的心意去做到。”父亲说:“你是我的儿子,你所有的心意,父亲都是明白的。”
父亲说:“父亲还知道,你心里在想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儿子,你是太辛苦了。你不用把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膀上。父亲知道你的梦想是什么。但是,这场战争,它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