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光虽然是无孔不入的,虽然是快到可以让时间倒流的,但它却仍旧是很脆弱的。
它可以穿过浩瀚的宇宙和万古的时间,但却常常穿不过一页复印纸张。当你深情地注视某物时,只要在你眼前挡着一张复印纸,你的目光就被阻断了。
所以,我们那时候借助光而完成的约会,其实也是很脆弱的。有各种各样的因素经常干扰到它。它从来不是每次都会成功的。它常常因为一些意外而失败了。但这就让它变得更加神奇而珍贵。我们也就因此而更加沉迷。
它失败的原因真是多种多样。有时候是因为窗外突然起了一阵凉风,某个坐在我身边的读者因为穿着单薄而感觉寒冷,于是起身把那扇窗户的玻璃关上了。有时候是因为突然下起了暴雨,雨水从窗户上漂到长条桌面上,打湿了书页,于是管理员走过去把窗户关上。有时候是因为我们到达的时候,那个区域的座位全都坐满了,我们无法坐在让对方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的地方。有时候是因为某盏日光灯的灯管坏了,缺乏投映所需要的足够明亮的光源。
还有一次,是因为一扇玻璃在昨天被一个小孩的弹弓射碎了。那天,我在应该有你的位置,就只看到一窄条窗框后的水泥墙。
就像我在后来的生活中,常常看到的那种铅灰色的、沉重的、不可逾越的墙。
(二)
就是在那些日子里,我找到了有关黑水河还没有断流的那个时代的很多资料。那个时代的许许多多风云人物,像走马灯一样地在我眼前经过。我阅读着他们的故事,比对着我零散混乱而且时觉稀薄的前生记忆,就这样困难地把头脑中飘渺隐约的印象,和史书上、传说中的那些人物和事件大致对应起来。
有一天,我终于在历史资料上读到了那个有月光的山谷里发生的事情。我读到追逐着你的吐蕃战士,被看不见的雷霆闪电击中,头部突然爆开米分碎,脑浆迸射,一个接着一个地从马上栽倒下去,无法再伤害已经失去知觉的你。
我读到了和那个雷雨天我瞄准靶心时所经历的事情一模一样的描写。这些描写是上千年前留在史书上的。没有可能造假,也不可能是巧合!哪有这么巧的巧合呢!
我面无血色地坐在那里。那果然不是幻觉。我那一天没有打上靶纸的10发子弹,它们在另外的时空里击中了正确的目标。
就是我自己!就是我自己在一千多年以后开枪射死了那时追杀你的吐蕃人!
就是我自己!在你前生20岁的生日那天救了你!
就在我找到自己失踪的子弹那一刻起,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就彻底改变了。
我不仅不能和同龄人再有共同语言,我和当时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也就都不能再有共同语言了。
当你明白了你生从何来,死去何方以后,你就会懂得为什么你不会再和常规世界有着共同的语言。
(三)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里,你也开始深入而系统地阅读那些我热衷于看的历史书。
你读完第一本官史之后,就发现你也被它深深地吸引了。
你选择的第二本就是我选择的第二本。
后来,我万分惊讶地发现:你选择阅读的路径和我之前的选择完全一模一样。
如果我们当时有足够的时间,如果不是死亡中途把你夺走,你一定会沿着这条路追上我的阅读。
在史书记载的提示和触动下,我们一定能在失散了很久之后完全想起对方的细节的一生。
但可惜我们没有这种机会了。我们就像前一生那样地没有这种机会了。
你在我后面的追随阅读,在第12本的时候就永远地中止了。
那一本书,就是你那一生最后阅读过的一本书。
你的书签最后停止在第122页。
在你书签的后面那页,123页,就是一章有关正德皇后的专章。有关我作为正德皇后的一生的一个长达22页的专章。
你在距离我死后的封号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停止了。
你最终没有能够看到我过去年代的封号。
死亡的帷幕,再次突然落下,就像剧场所有的灯光瞬间就全部关闭了。
我们今生的约会注定也就突然地结束了。
生离死别的痛苦,它总是这样反反复复,无休无止,没完没了。
(四)
也就是那时候,我借阅了很多的中外古典诗歌,尤。
很多女孩陷入恋爱的时候,都会喜欢读。
那些诗歌就像镜子一样,照出她们那一刻内心美丽的光华。
她们在这些诗歌的镜子面前流连忘返,惊讶于爱情之光让自己焕发的魔法绽放。她们发现自己在恋爱当中美丽得就像女神一样。
我那时候也很喜欢读。但我一边很喜欢照这面镜子,一边也深深感觉到它还是黯淡无光。
里面最让我不能满意的地方,就是那种分离感。
通常是有一条很鲜明的界线划分开男女双方。他们好像站在一条巨大地质裂缝的两边,各据一侧万丈悬崖的边缘,隔着一条深不见底的沟壑在充满激情地遥远唱和。
虽然动人,但有点什么不对的地方。就像美人的脸上长了一个锉疮。
我每次读这样的诗篇的时候,手里总是忍不住要拿着一个橡皮擦。
我实在是很想能够伸出手去,进入书页里面,把那道沟壑抹平。
抹平之后我还意犹未尽,我还想要进一步去擦掉两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