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们每一生的短暂相聚当中,我们都曾经一起去过寺院。
不知不觉中,寺院,伫立于纷乱苦痛的人类生活,已经有两千多年了。
上一次和你一起去寺院,是参拜宝镜峰上的圆觉寺。在那里,我们见到了图布丹大喇嘛。
在前往圆觉寺的途中,我们完成了那一生的永别,你为自己选定了墓葬的所在地,而我向你发出了那个绵延千年万载的邀约。
那种要和你再次相会的心愿,在茫茫的时间里流淌着,滔滔不绝,就像古老的蝴蝶都天生就知道围绕着花朵飞。
也就是在那里,图布丹大喇嘛向我们昭示了超越生命和死亡的广阔天地,图布丹大喇嘛对我说,此去之后,我们还会有“半面之缘”。
他说的,是跨越前世今生的“半面之缘”。
(二)
这次,我们一起去的寺院,就在高山集训基地的附近,搭乘旅游穿梭巴士三站地就到了。
有一首很多中国人都听说过的诗歌里,曾经提到过它。
它始建于唐朝中叶,正是这个国家最鼎盛的时代。
它一直就是禅宗曹洞宗的寺院,到近现代以后,逐步发展成一个禅净双修的寺院,寺院的外墙上书写着巨大的“南无阿弥陀佛”。
在我小的时候,寺院还没有如今这样红火兴旺。大部分的寺院还比较冷清,去寺院也还不是民俗时尚,而是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排斥的,一般只有文化水平不高的老太太们会去那里。
在最受排斥的一段时期里,这座千年的古寺一度被改造成了别的场所,一些机关进驻在里面办公,而所有的僧侣都被驱散了。
我们去拜访的时候,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机关依然还占用了侧面的厢房和部分后院在里面办公,但少数僧侣已经开始被政府请回来了,寺院在按照当年的原貌进行恢复重建,寺院本有的功能也部分得到恢复,香烟重新开始在大殿里缭绕,不过还很稀薄。
因为这座古寺太有名了,当国家开始改革开放之后,许多海外的华人(通常都是投资者)反复提及想来拜访它。很显然,他们都不是想来看机关办公的。
为了满足投资者的意愿,政府把寺院列为了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拨出专款进行重建修缮,把恢复千年古寺的原貌作为一个重要的旅游开发项目。
在寺院门口,我们拿了一份免费提供的导游手册。手册里详细地描述着寺院的历史渊源、文物价值,详细地描绘着劳动人民如何付出勤劳和智慧雕刻各种纹饰、佛教故事的壁画和古代文人题词题诗的石碑,而那口非常有名的大钟又是用了多少人民的财富和工匠的心血熔铸而成的,在外国殖民者的烧杀抢劫当中,普通的中国百姓是如何机智勇敢地保护了它。在这座城市解放的时刻,终于翻身的人民又是如何怀着激动的心情聚集在这里,敲响了它的大钟108下迎接解放军进城。
没有一个字提到宗教。
我们默默地读完了这份一字不提宗教的、对一所宗教寺院的导游手册。
那个年代,情况就是这样的。
(三)
那天,我们去寺院的时候,寺院周围还没有成排成行的卖灯火香烛的地方。商业铺面和游客中心都还只存在于规划蓝图上。
那时候,去寺院拜佛烧香,还不是一件能坦然公开的事情。
附近的居民,为了赚一点零花钱,经常派家里的小孩,提着装着香烛的布袋子,在附近逡巡着,看着有游客表现出可能进去烧香的意思,就悄悄地走过来,询问要不要买香烛。万一被抓住,管理者也不能把小孩子怎样,只能没收东西,训斥一顿了事。
我们到达寺院的门口买门票的时候,一个小孩看出了我们是旅游者,于是向我们走了过来,他看了四周,然后低声地问:“要不要买香烛啊?”
他问完之后,就带着期望的眼神看着你。
他没有问我,因为他目光如炬地看出我是属于那种没有购买力的。
你接触到小孩的眼光,你看了看我。然后你笑了一下,你点头。
我看到你在身上找钱。
你说:“拿几枝上好的香给我吧,钱不用找了。”
小孩看了看钞票的面额,顿时双眼放射出极度喜悦的光芒。
你们的交易飞快地就完成了。
小孩一道烟地离开了,就好像害怕你后悔,追上他要回多余的钱一样。
我说:“干嘛不要他找钱呢?我看到他带着零钱的。”
你向小孩离开的方向看了几秒钟,然后你转过来,看向寺院的大门。
你说:“他心里在害怕被抓,他急于离开,早点离开的话,他会感到安全些。”
(四)
走进寺院之后,我们发现今天的这个时分,里面几乎没有游客。
你什么景色和说明也没有看,径直走到香炉的面前。
冷冷清清的香炉里稀稀落落地插着三五支香,看上去像是干涸的沙漠里最后几棵枯死中的树一样。
你把手里的香在点香处蘸上灯油,在蜡烛上点燃,你面对前殿的弥勒佛塑像恭敬作礼,然后把香端端正正地插入香炉。
我问:“指导?你信佛吗?”
你看了我一眼,你笑了笑,没有作答。
我说:“还是,你心里有什么愿望,想要祈求实现呢。”
你说:“就算并不相信,就算没有愿望,这三柱香,也是应该要上的。”
你说:“这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