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你死去之后,我每一天都是想着你入睡的。
我总是入睡很晚的。我总是在深夜里静悄悄地想着你。从我们认识的第一个细节开始,慢慢地重温我们曾经有过的生活。
因为相聚短暂,离别漫长,我每天只敢想你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
想到某个甜蜜的地方,或者难过的地方时,我就会这样告诉自己:“今天就到这里吧,就到这里吧。”我会对自己说:“其他的事情,留给明天吧。”
我小心翼翼地让它们一点一点地涓涓流淌,以便它们能充满余生更长的时间。
所以,写这个故事是一件很大的奢侈。我从来没有这样放纵过自己挥霍浪费。
你死后有很长的一段日子,我大病一场。
在那段时间里,我沉湎于睡觉。我在一切可以睡觉的时间都在睡觉。我睡了一觉又是一觉。我刚刚睡醒又接着睡下一觉。
我像一具尸体一样地躺在床上不想起来。我连眼睛也不愿意打开。
我不愿意面对这个已经没有你的世界。可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来加以表达。我什么都不能表达,我只能用睡觉的方式表达我想追随你而去的那种愿望。
我害怕每一个节日。我害怕清明。我害怕中秋。我害怕过年。我害怕情人节。
不知道有多少次,我梦到黑水河中央的那块岩石,梦到从你满是血水的脖子上掉落下来的护身符,我梦到那部载重的军车,还有那个司机站在踏板上眼里燃烧的日珥。
然后,我就再也不能睡着。
我就坐在黑暗里。我就全身发抖地坐在黑暗里。
窗外的月光有时候会透过窗帘照着我。
我觉得床头床尾都站满了秃鹫。它们用阴沉的眼睛,看着我。
有时候,我就会起来,看着对面的那栋大楼。看着那些黑漆漆的阳台与黑洞洞的窗口。再也不会有手电筒的光芒在那边对我闪烁。再也不会有口琴声随着夜风飘进我的窗口。
只有永恒的黑暗与沉寂,无法被打破。
与那时的种种痛苦相比,现在的这些痛苦,其实真的算不得什么。
真的,算不得什么。
我们其实都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只是我们不记得了。我们其实可以承受一切的痛苦,各种程度的,只是,我们不知道,我们原本就可以承受。
其实,就像当年你在玉柱冰峰上的时刻一样,所有的没有道路之下,都有道路。
只是,这些道路,都是为勇者准备的。
只有勇者,才能踏上这些道路。
我们从来都没有缺少过道路,我们只是缺少了一往无前的英勇。
勇者,本身,就是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