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翊以为那是一场梦,太过于完美,完美到他希望永远不要醒来。可是,他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就好像是被神祗遗弃了一般,再一次地堕落到了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
在那一刻,弘翊才发觉,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确实再次碰到了白夭夭。而这个千变万化的女子,也确实留下了不少东西给他。件件致命。
然而,弘翊并没有因为自己被人陷害而感到恼怒,甚至一丝丝的不平都没有。相反,他很平静,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所以当允祥站在宗人府的门口,瞧着自己的儿子走出来的时候,本来担心的神色确实有些扭曲了。
父子二人沉默对望了一会儿,忽然允祥转过头来一言不发地往怡亲王府走去。跟过来的轿夫们面面相觑,见王爷没有要上轿的意思,贝勒爷更没有要上轿的意思,只好就这么扛着一个空轿子,小心翼翼地跟在了后面。那吱吱呀呀的声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心里都无端端地觉得心烦意乱。
好不容易,这一对父子一前一后地行到了怡亲王府里。嫡福晋兆佳氏正拉着允祥最小的儿子弘晓站在门口等着,幸伙不过是五岁的年纪,却机灵得很。见到父亲黑着一张脸进来,自然就下意识地躲在了兆佳氏的后面。可是一看到弘翊进来,立马就笑开了。
“额娘,四哥回来了!”
弘晓刚说完,就要往弘翊那边跑。弘翊听到自己的八弟在唤他,回头报以一笑,刚要迎过去,却被允祥的一阵咳嗽止住了脚步。
“急什么,平日里在家也不见你这么着急去找你弟弟。跟我来书房一趟。”
“……喳。”
弘翊闷声回了一声,便再也不说话了,甚至连兆佳氏和弘晓那边看都不再多看一眼,径直就跟着允祥进了书房。弘晓不知这里头火药味有多大,仍然穷追不舍。跑了一阵,有些累了,这才撅着小嘴抱住兆佳氏撒娇起来。
“额娘,为什么四哥都不理我。”
兆佳氏但笑不语地摸了摸弘晓的头,可是抬起头来望向书房的时候,眼睛里却掠过一丝忧愁之色。
允祥刚带着弘翊进书房,隐忍了一路的脾气终于爆发了出来。好好的一张桃木书桌,竟然就被允祥硬生生地批出了个裂痕。弘翊自然对于允祥的怒气因何而来,因何而起而心知肚明。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在允祥开口之前,什么都不解释。
“你知不知道你那天出去巡逻,巡逻出了个什么东西。”
弘翊摇头,表示确实一无所知。
“是人命,人命你知不知道?!”
允祥咬牙切齿,急步走到弘翊身前,手掌都已经抬起来了,又硬生生地放了下去。忽然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让弘翊不得不抬起了头,见着父亲一脸病容,他终究是感到了一丝心痛。
“阿玛,还请保重身体。”
弘翊关心的话语说得极轻,却让允祥暴怒的情绪一下得到了缓解。虽然不能说是完全打消了他的怒气,多少还是让他能够平心静气地与自己的儿子谈一会儿了。
“……在你身上,发现了外城那儿几个五品官员家里头失窃的东西,不是别的,是他们的官印。都沾了那些枉死的护院的血的。”
允祥说得忧心忡忡,弘翊听罢,却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白夭夭,不仅仅是要置他于死地,这么严肃的生死游戏,她竟然还可以玩出个别出心裁来。就算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昏倒的时候怀中一定被她塞满了这些不大不小的官印,甚至于他的掌纹说不定也印在了那些包裹官印的锦布上,可是到底是什么让他在宗人府和皇上面前如此百口莫辩,这才是他最想知道的地方。
“阿玛,若宗人府中官员仔细查验,就知道并不是孩儿所为。孩儿是被不速之客迷倒了,那官印也是之后放在孩儿怀里的。”
弘翊的辩驳并非苍白无力,却并不称得上掷地有声。允祥的沉默,让书房内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弘翊甚至觉得,在这空气流动之中,他竟然都嗅出了一丝悲伤的味道。只是不知道这悲痛来自于自己,还是自己的父亲。
“……阿玛,您不相信孩儿么?”
弘翊是真正心痛了。
他从小到大,最敬仰的人不过两个。一个是自己顶天立地的父亲允祥,另一个便是叱咤风云,一统江山的当今圣上。可是,偏偏这两个人,却都不信他。先是皇上二话不说便将他缉拿进了宗人府,再是父亲这般的沉默寡言。
弘翊带着些茫然,又带着些痛心疾首的愤怒,却什么都不能说。他太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又太隐忍。所以刚才那一句问话,已经是他能够做到的全部。
允祥见到儿子这样,是真正心软了。可是当初他与皇上的对话未免太伤人,所以他只能够选择沉默。弘翊瞧着自己的父亲突然转过了身子,若是他没瞧错,在和自己说话的时候,父亲的肩膀分明是有些微的颤抖的。
“弘翊,有些事情阿玛得好好想想。这件案子确实蹊跷得很,现下阿玛能够将你领回家,也是皇上点了头的。只不过……这两日你也不必当差了,好好在家里,陪陪你母亲吧。”
“……喳。孩儿遵命。”
话已至此,其实什么都不必再说了。弘翊自问虽然只不过当差数载,可是他却十分清楚当今圣上的脾气。自己想要打消皇上的疑虑,就只有慢慢等待。在此之前,最好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多余的话也不要说,当个平凡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