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月落流华。
孤独的亭台楼阁的正脊上,两个人坐在边缘顶端的鸱尾上,你一口,我一口的相互递着酒壶,天地俱寂,山河广远,似乎唯有明月半分明,楼阁一点朱,叠山几片黛,人影两朵,如落尘。充斥天地间的,唯有呼啸的风。
太史飞鸿抽搭一声,将酒壶递给灵霄掌门。
灵霄掌门盯着那壶陈年老酒,忍不住发呆——话说,他到底为什么要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爬到房梁上,十分放浪形骸地陪这厮喝酒呢!夜风会把他的衣服吹乱的,一点也不符合他强迫症的画风。而且……
他又隐蔽地瞥了一眼那个酒壶的杯口,刚才太史飞鸿对口喝了,他对口喝了,有没有一点正常人的干净观念,受不了,而且……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灵霄掌门很有一种去问对方上一次洗澡是在几天前的冲动,毕竟,这世界上有一大批仗着自己修为高深身体避尘所以懒得洗澡的货色。
——但自从灵霄掌门遇到了王雪禅那个货色了之后,就再也不信这种鬼话了。
干净卫生,由我做起。
“杨兄弟……”太史飞鸿又抹了一把眼泪,原本一个好好的俊俏青年,现在看起来简直惨不忍睹。灵霄掌门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一点,才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指间绝不多一寸的拈住了那壶酒壶,做出了痛饮的举止——实际上他的唇根本没有粘上杯口,所有的仙酿全部倒进了他袖子里的空间。
不喝别人喝过的东西,这是避免疾病的好习惯。
……虽然好像也没有什么病菌能让灵霄掌门生病的样子。
太史飞鸿打了一个酒嗝,红着一双眼,沙哑着声音对灵霄掌门说:“当年,我得知我天资不好,曾经萌生过放弃的念头,是阿潇……嗝,当时,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放弃的话,放弃的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修行的机会,而是……嗝,嗝……走进阿潇生活的机会。”
“但是,我明明还在坚持,为什么……”
“嗝,嗝,嗝。”
灵霄掌门听得牙都要酸掉了,他一定也不关心陆尘潇的暗恋者到底有怎样复杂的心路过程——哦,对了,在太史飞鸿的自述中,灵霄掌门终于确定了太史飞鸿并不是余琏的血脉。他就说了,毕竟这一千年来,刨开这几年,余琏基本上都在他眼皮子底下,要是人家都搞出人命来了,他这个掌门还一无所知那也太无能了吧。然而,这并不是说太史飞鸿的身份就很简单了:
前太衡剑派弃徒,现余琏指定的下任魔道之主继承人(这厮似乎决定废除以往的以生死搏杀决定魔主之位的传统),更重要的是,还是暗恋陆尘潇的人。
别问灵霄掌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不是傻子好么?
那么重点来了——
余琏到底心有多宽,才会把这么一个时时刻刻都可能化身为隔壁老王的家伙,放在身边的。灵霄掌门忍不住斜了太史飞鸿一眼,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承认,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家伙真的没法和余琏竞争,毕竟,余琏至少不会……
“嗝,嗝,嗝,嗝,嗝……”
大哥……哦不,你是我的大爷,大爷,你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这酒嗝都打出节奏感来了。灵霄掌门看不下去了,抢走了酒壶:“你不会这是第一次喝吧。”
太史飞鸿忧伤地看着他。
喝酒的人脸色都会发红,但太史飞鸿一边很掉形象的打嗝,另一边,他脸色却红的很漂亮,并不是那种酒红脖子粗,上下一色红泛紫的情况,而是一种很美丽的,像是两坨天边的晚霞,反而衬托得肤色如雪,粉嫩如藕,一双眸子带着水光,焦点聚拢不起来,反而带着一种迷离之感。
以灵霄掌门最近被某些喜欢把男子和男子拉红线的女修们洗脑后的审美体系,他可以很肯定地说,这又是一个很有潜力的祸水,和陆尘潇属于同一级别——都是那种乍一看很没有什么亮点,但细细品味却很有意思的家伙。
至少,灵霄掌门并不会相信,余琏会把魔主之位随随便便交给一个路人甲。
“是,第一次。”
灵霄掌门对太史飞鸿的诚实无言以对。
他正准备将这位心中暗恋嫁给他人为夫——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怪——的菜鸟·太史飞鸿抗下房顶之上。至少,他可不想第二天自己又多了什么新的可以乱点鸳鸯谱的搭配。这年头,男男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出门行走了。然而,他刚刚拉起太史飞鸿的手,一道人影就从边上窜了出来。
“哟,两位好雅兴啊!”
如果这年头有什么灵霄掌门此时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就是一个:那是一个穿着宽大的白色道袍,裸|露的手臂上盘旋着五道颜色各异的长纹,笑的十分热烈灿烂的少年。
紫云观的代理掌门——当然,由于王雪禅不管事,他和正式的掌门也没什么差别。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人生如逆旅,何不共邀杯。”何道之十分自来熟地凑过来,伸手揽过那酒壶,往头顶上一抬,就是一阵痛饮。
——说是喝酒,但在灵霄掌门看来,更像是用酒洗澡。
真脏啊。
灵霄掌门嫌弃地想。
太史飞鸿呆呆地看着何道之,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家伙抢他的酒。突然,他低下头,用手捂住嘴,对着何道之:“哇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