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只手的重重落下,门口闻讯赶来的女人一下被门槛绊倒在地,她惊愕茫然地看着榻边垂落的手,瘦弱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阿芫泪眼朦胧地回头,看见诸邑跪倒在地上,眼中羞愧惊诧之色丝毫无法掩饰。她心里忽然抽动起来,身上颤抖不止,那个念头她想想就觉得痛不欲生。
迎着她呆滞的目光,阿芫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她,迫使她面对自己。然后,阿芫艰涩地开口:“是……是你?”
诸邑一下就像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坐在地上,看着阿芫的目光也四处闪躲,带着哭腔摆手说:“不是!不是我,不是我……”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失去了声息。阿芫按住她的肩膀,双手震抖,字字泣泪:“真的是你?!”
诸邑哭得满脸泪痕,拼命摇头否认:“不是我!不是我!不是!”她眼角的余光仿佛还能瞥见床上躺在血泊中的荣安,那个温婉美好的女子此刻面目惨白,眼窝凹陷进去,一只手吊在床沿,像是要抓住什么,最终还是永归沉寂。
诸邑惊恐地捂着嘴,眼泪滚滚而下,脑子因为吸不上气而开始晕眩,那些纠缠不去的阴暗又逼压过来,夺走她的心神。她不想这样的,这不是她要的结果,不是的!不是的!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阿芫勉力停直脊背,留给陆夫人一个瘦削的侧影。她强自精神道:“把孩子抱下去!”
陆夫人不停点头,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婆子们也急忙收拾东西,众人忙不迭鱼贯而出。
日暮西山,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射进来,凉薄得令人心冷。诸邑跪在她身前,低垂着头,眼下覆盖着一层阴影,睫毛如蝴蝶羽翼扇动,影影绰绰,目光里没有一点情绪。
所有人都相继离开,只留下一室静寂,直至夜幕完全降临。黑暗中,阿芫看着地上跪着的女人,这个女人失去了她的爱情,而她失去了两个亲人。
冥冥中,外头响起了一阵钟鸣,丧钟一声一声,刺进了她心里,流出殷红的血。
诸邑呆滞的眼神忽然动了一下,她笑了,然后又掉下了眼泪。阿芫看着她脸上的泪,忽然有点恍惚。有很多人曾跪在她面前,也会泪流满面,而他们无一例外不是对她有所求,只有这个女人,这个她从未看透过的女人,一言不发。
凭什么?凭什么这一切痛苦全都要她来承受?这个女人才是罪魁祸首不是吗?阿芫这样想着,心里疯狂滋生着恶毒的妖花。
“我哥死了。”她歪头看着诸邑,“表姐也没了,他们都死了!”
诸邑发出痛苦的**,弓着身子低泣:“我不想的……”
她心上长了毒,是比怨念、仇恨、痛苦更深的毒。不管再过去多少时间,再经历多少事情,那种深种在心里的毒都挥之不去。因为再也没有办法弥补,也没有机会去重来。
阿芫骤然崩溃,“那是你亲姐姐——”
她指着床榻的方向哭喊,表姐刚才就死在那张榻上,死在她眼皮子底下。宫人虽然把她的尸体抬出去安置了,可整间屋子里仍旧弥漫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那个孩子才刚出世,还那样小,那样脆弱不堪。你怎么忍心啊!”
诸邑一下扑到阿芫身前,泪流满面地扯住她的裙裳,“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想的……”
阿芫冷眼看着她,看着她不知所措地解释,“那是我亲姐姐呀!我怎么会做那样没有良心的事啊?!”她慌乱地坐在地上,摇着头呓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的……不是……”
她忽然抬头,扯着阿芫的裙裳,急切地说:“阿芫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怎么会去害他的孩子呢?真的不是我!我什么都没做……”
像是有一把刀在她心上凌迟,痛到无处可躲。“够了!”她一把推开面前的女人,心里冷得无以复加。怎么会变成这样?诸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记忆穿心而过,许多事情其实一早就有了征兆,只是她一直固守在原地,固执地以为一切都不曾变过。是她太天真!
阿芫气极之下连连后退,腿碰到了一旁的桌角,她压下心中的血泪,一下就掀翻了那张小案。案上摆的茶盅瓜果滚了一地,狼藉不堪。
诸邑茫然地看着她。黑暗遮住了阿芫的表情,她知道,她们之间就如同这一地狼藉,再也回不去了。也不可能回去了!
不顾诸邑恳切的目光,她浑浑噩噩地转身,慢慢朝诸邑身后的门槛走去。曾经许下的誓言都成了痴人妄语,曾经亲密无间,最终都如涓涓流水,一点一滴消失殆尽。
再深的感情,再美好的时光,也抵不上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心妄想。
诸邑抓住她的手,泪光闪闪:“阿芫,不要……”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皎白如玉,美得像一幅画。她却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悲,只是一点一点,卸下了那只抓住她的手。
诸邑愣了片刻,看着自己抓空的左手,说不出话来。
阿芫绝然而去,留下一个渐渐拉长的背影。只是那背影,却透着难以言说的萧索。
诸邑无力地抵着门沿,滑坐在地上。很多人生命的底色都是苍凉的,她心底的重重悲,始终不曾卸下,华美只是表象,底蕴仍是苍凉。
正德三年初,帝胞妹荣安长公主产下一女,逝于椒房殿。半月后,其夫大司马骠骑大将军独孤阳的棺椁亦随大军回到长安,三军齐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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