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乔见她已然胸有成竹,微微一顿,尽管仍有迟疑却还是点了头。若非万不得已,他着实不愿她牵扯进这一潭浑水,可事已至此,与其他拼命阻止,倒不如让她自己渐渐了解清楚。
杜冉琴见他不再阻拦,便一提裙襟,卖过门槛进了古刹。绕过前三座大殿,便是一片青葱竹林,与时令不符,略显诡谲,然而这竹林的布局却与鬼谷竹简小筑有着几分相似,杜冉琴见状便心下更加确定自己没找错地方,提步按照乾坤八卦的卦象踩过石头阵,便见眼前一片竹林从中央分开了一条幽径。
“何人来此?”
空远的回想倒是有几许禅意,只是这声音之苍老到让她心下有了几分迟疑。独孤虹是独孤家嫡长女,独孤三郎既是她三弟,照理说应当不及而立之年,为何这声音听来这般苍老?
“远来是客,我凑巧在别处见过这竹阵,误打误撞闯了进来,还望郎君见谅。”
“罢,既是有缘,就不怪罪你唐突无礼了。”
人声由远及近,不消一刻,一个一袭袈裟,剃了头的出家人便出现在杜冉琴和房乔视野之中。这人身高八尺有余,头小身长,五官小巧,与独孤虹有七成相似,却比姐姐更俊俏些。若她所料不错,此人定是独孤家三郎无疑。
“怎么又是你?!”这独孤三郎好端端一身佛家仙气,在见着杜冉琴身后之人时立刻散去了,转而摆出了一脸嫌弃。
“我只是陪人来,也没闯你这竹阵,你有何不满?”
这下独孤三郎又重新打量起了杜冉琴。态度骤变,冷飕飕道:
“光天化日,来这佛家重地,你却蒙着面纱,一看就是带有欺瞒之心。你与那公狐狸熟识,想来也差不离是一路货色,我这儿不欢迎,若家里没人快死,不急着求医。你就快快下山,我还能饶你扰我清静。”
呵,看来她嫁的这夫君真是八面玲珑,什么人都结实。看样子独孤家三郎与房乔应是颇为熟稔,看来既不像是深仇大恨,可却也绝不是什么至交好友。
“呦,我只当只有我心下觉着他是公狐狸。不料今日我倒与独孤三郎意气相投了!难得遇着知己,我这面纱不围也罢……”杜冉琴说罢便摘下面纱,接着道:
“如此一来,我既诚恳见人,独孤三郎可能允我进去喝杯茶?”
独孤三郎见到杜冉琴面纱之下的容颜,猛地一惊,转瞬又恢复了平静,骤然冷了脸,转身漠然回道:
“今日与你无缘。你还是下山去吧。”
原本杜冉琴只是想来问问那能让死者指甲根部发桃红斑的毒物是什么,再问问那毒物是什么人可用,并没指望这独孤三郎能知无不言,只想从他这儿看看他神色,以确定那秘药是不是独孤家的,可眼下看来,这独孤三郎一见到她就大吃一惊。反倒像是还有其他事情藏着掖着。这下,她更打定了主意,要探探他口风。
“那件事,玄龄告诉我了,怎的,还不请我进去坐坐?”
杜冉琴这话一处,房乔先是一愣,紧接着独孤三郎也跟着一愣。刚刚这么几句话,她便猜这两人之间定然有些什么过节,她这么说总过多些可能从这独孤三郎嘴里套些话出来。至于房乔嘛。他总归不会当面拆台的。
“她就在里头,你真要见她?”独孤三郎犹犹豫豫,态度一变,反倒是有些忐忑,迟疑地看着她。
她?还是他?和她杜冉琴有啥关系?老天,还真让她瞎猫碰上死耗子。给撞出事儿来了?
杜冉琴果断点了头,跟在独孤三郎后头进了竹屋。
屋中有个一袭素衣,披银色披帛锦缎的贵夫人,背影看不出年岁,正跪坐着敲木鱼。独孤三郎一进屋,便柔声喊了句:
“姑姑,有人来看你了。”
姑姑?独孤家长辈的女子,会是谁?李世民的娘亲已经去世了,还在人世又在长安的,只怕就只有当今皇后长孙玲瑢、和国舅长孙无忌这两人的生母,独孤環了吧?独孤家一向女人当家,这独孤環是当下独孤家的族长,可是这人……和她有什么关系?
“谁来了?”独孤環仍在匀匀敲着木鱼,声音冷冷清清,却让杜冉琴有种耳熟的感觉。
“姑姑,你看看就知道了。”
盘坐着的贵夫人又敲了两下木鱼,缓缓将杵放下,两臂向外一打开,稳稳站起了身,约莫一尺高的发髻,插着十几根发簪,却丝毫没有摆动,她脚跟轻旋,转过了半边身子,鬓角微白的发点缀了乌黑,并不算苍老,反倒多了几许韵味。
杜冉琴见到了独孤環半张脸,胸口便敲响了一阵擂鼓,那半张脸让她太过熟悉。独孤環全身转过了,缓缓睁开了眸子。
一瞬,两双如出一辙的圆目,对在了一起。
杜冉琴猜到了谜题,却没猜到谜底。
这张脸,除了多些岁月痕迹,其他看来,根本与她毫无差别!
若说她和这美妇人没关系,打死她都不信!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还是来了?”美妇人轻轻一笑,虽眼神飘过一许错愕,却一瞬恢复了平静,重新跪坐好,端起一盏才沏好的普洱,于鼻间一嗅,并没小啜,又将茶盏搁下。
“来?不,我本来不是找你的,也没想到能找到你啊!不,我是说……我娘……应该是已经仙逝了?我阿父说……她是难产死的……”
“我不是你娘。”
“不是?!老天,你长成这样,我长成这样,我比你女儿长孙皇后长得都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