沔州的码头越发的繁闹,围绕着码头,形成了狭长却又规章的街铺。青瓦白墙,竟是有了后世才有的“徽派”法式。又因长史是江阴人,于是又多了许多追捧拍马的人物,盖了吴地的房子,那又多了隽永内敛,甚是别致。
街路修的齐整,除却明渠之外,多有宽大暗渠。这些暗渠,或有石板垒砌的,也有陶制的“汉朝”式样筒子,铺设倒也没用上水泥,反而烧制的青砖红砖,多了不少。这些汉时长安的规制,不仅是江北如此,南岸江夏城,李道宗也是小心经营,很是花了一笔大钱。
只这夏秋多雨时节,就是捡着了天大的便宜,往年少说一半日子都要内涝捉鱼,自全新规制之后,虽然碰上特大暴雨还是无奈,可终究大部分时候,不必出门逛街还要自备舟船。
得得得得……
四轮马车在港区随处可见,车厢顶上,坐着头戴草帽的车把式,皮肤黝黑却是相当结实。这些马车,如今朝廷重新颁布了制度,往日的“逾制”,如今也仅仅是在超过八匹马之后,才会有影响。
“王君子,这是甚么货色?怎地还盖了麻布?”
街边,摆着街摊,却控制在暗渠内侧的店铺老板冲着车把式招手笑问。
“淮南的白叠布,去年收的,新春到了货。正要送去临漳山。”
这车把式分明就是个行脚商的做派,也不知怎地,却让人叫他一声“君子”。也不知道是讥诮还是当了真,只是路过的青衫士子,或是仗剑骑马的人物,却也不曾遮拦一番,可见在这地头,这般“逾矩”的称呼,也不算甚么大事。
“王君子,能做棉布生意,今年怕是要盘下一条船哟。”
“哪里哪里,都是长史大人的照拂……”
王君子笑着拱手,却是学着獠人,称呼长史一声“大人”。不远处有个卖早茶汤的老妇,听到王君子的称呼,顿时“呸”了一声,嘴里嘟囔着甚么,远远地鄙夷看着王君子。
车水马龙,偶见有骡马憋不住拉了一泡屎,顿时有人吵嚷,穿着别样制服的港区衙役,便来贴了一张白签,自己盖了一章之后,又让骡马主人签字画押。那骡马主人掏了十个开元通宝之后,垂头丧气地接过衙役手中的扫把簸箕,将那一泡屎扫了干净。
待衙役们走了,这骡马主人才骂骂咧咧地跑去街边买了一个绑在骡马后面的屎兜子……
和港区大街垂直的一条街,能接上汉阳城的朱雀街,两边也有人家,房屋多是木制,不过却是和别处又不同的景象。道东多是纯粹的木棚子,道西却是多了竹楼。这其中的不同,却和住的人有干系。
两边都是汉胡杂居,东边倭人新罗人百济人耽罗人多一些,西边则是獠人南越林邑甚至六诏人多一些。
前往临漳山的车马,都会从这里路过,税官有五十人的武装税丁在这里驻扎。驻所的对面,则是汉阳县的白役,拿的是汉阳县的工钱,也不曾说要拼死卖命,只是维持一下这一带的治安。
开春运送新棉布、丝绸、蚕种等等物资的队伍不少,哪怕仅仅是个芙蓉城的落魄行脚商,在江阴兴许只是个“贫苦”之家,但因为有了门路,咬牙一折腾,落地鄂州就是个中人之家。
“吔!王君子,恁多棉布,你这是劫了哪家的棉船?”
“乡党关照,得了淮南的旧年货,今年新到,赶紧送去临漳山。”
“王君子,将来在成立置业,可要请我吃杯迁居酒啊!”
“好说,好说……”
寒暄声中,道东的一家茶肆,陡然一声弦音,便听一个女子,用着很是别扭的荆襄版洛下音,唱了一曲《青玉案》。
“王君子,也不急着一刻,不若过来吃茶,新来的倭女能舞关西鼓鼓,还能唱《青玉案》,连长安来的学子都说好。”
“可是‘东风夜放花千树’那个?”
“正是正是,这倭女唱的就是。”
“少待,我停当车马,这便来!”
关西鼓鼓,就是三弦。秦人修长城时就开始玩弄的乐器,虽然不入流,却胜在制作便利,倒是和胡琴们一起传播的极广。
此刻在茶肆里头,有个竹篾做的屏风,能透过些许身影。眼里好的,便能看见是个极为娇小的女子,正跪坐在篾席上弹拨着三弦。南方入春依然阴冷的厉害,正月一过,北方有煤炉用的人家,就要开始逐渐比南方人家好受。
茶肆中也烧了煤炉,只是烟气却有些大,虽然也是用了不差的煤饼煤球,却因为潮湿,闻着略有不适。
又不敢不通风,通风却又一丝丝阴冷风儿钻进来,让那些靠外坐的男人直跺脚,如何也不肯撤了手中温热的茶汤。
这首不知是长乐公主还是邹国公“所作”的诗余,最是受巴蜀荆襄的人们欢喜,多情的女子仿着苗女獠人,唱着“蓦然回首”,于篝火堆前,挨个做着“那人”。沔州的长史府,连“结婚”也越发地不同起来……
“倭女子的关西鼓鼓操的好。”
王君子从怀里摸了十个钱,丁玲当啷一声响,又一口气饮了最后一点热汤,这才把草帽往脑袋上一扣,脖颈上的布巾向上一提,遮住了口鼻,掀开半垂的草帘,出门去了。
“郎君好走……”
三弦骤停,倭女在屏风后依然用带着荆襄调调的洛下音,提高了声音,算是大声地送了一下王君子。
王君子笑了笑,将车马调拨,爬上去之后,坐在四轮马车的车厢顶上,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