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天尤寒倾楼记。
落红残枝满地。
王小石抱着酒壶蹲在青黛色的楼顶上,一张本该带着笑的脸上却带着深切的愁意。
这很不正常。
王小石是一颗小石头,平平凡凡的小石头乔初的异能生活。
小石头不会愁,不该愁,就算是愁,也不会超过三个呼吸。
但是,这一次,随着时间的流逝,王小石非但没有重新变得快活起来,脸上的愁意反而越来越深重,最后都像是要滴落下来一样。
王小石也不想愁,他也知道愁眉苦脸的没有用处。
但是就算是他去想灯光下的温柔娇俏的脸颊这愁意驱散哪怕一星半点。
这实在也不怨他。
谁让他蹲的黛青色屋顶是金风细雨楼里专供御医树大夫诊断的楼子的呢?
谁让这楼子里现在被树大夫诊治的病人是他的大哥苏梦枕呢?
谁让苏梦枕已经昏迷了一日一夜了呢?
这让他不由得不愁。
况且他不仅愁苏梦枕,他还愁另一个人。
王小石叹了一口气,苦着脸向楼子下面的院子探头望去。
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王小石在楼子顶上蹲着的时候,这个人在院子里,王小石去吃饭睡觉,这个人还在院子里,苏梦枕昏迷了一日一夜,这个人一直在院子里。
他背着手,背脊笔直,抬头望天。
白愁飞!
王小石看了一会,见自家二哥依旧没有理会他的打算,只得将头又缩了回去,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大哥大哥,你赶紧醒来吧,再不醒来,小石头要愁死了,二哥不是饿死渴死就是脖子断了,反正也是要死了。’
‘你再不醒来,就要见不到我们了。”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发自内心的虔诚。
估计是哪一家的神明听见了,懒得再听一颗小石头不知所云的絮絮叨叨,挥了挥手。
朱红色的大门吱呀一声慢慢悠悠的被人从内里推开了。
一个激灵,王小石燕子一样从青黛色的屋顶上俯了下来,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
白愁飞低下头,极薄的眉峰微微一挑,锋利如刀,寸寸渗人。
推开门的人是树大夫。
树大夫很老。
白发白眉,一张脸沟壑重重。
树大夫很平静。
他眯了眯眼,既不去王小石渴望的眼神也不去看白愁飞眉刀,他抬起头,望着天边,天色尚好。
“他的命保住了。”
他的话语说的极慢,就像是这天下间所有的事情都已经不能让他急上一急。
王小石和白愁飞很认真的听着。
此时此刻从他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在这大京城掀起滔天的骇浪。
说完一句话,树大夫停顿一会,又慢慢悠悠的说道。
“但是他的腿废了。”
王小石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睛,迅速黯淡成一团灰烬,流星一样。
他动了动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白愁飞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得煞白。
“几条?”
他厉声问道。
树大夫平平淡淡的回答:“一条。”
白愁飞不再说话,背负于身后的手指握成拳,他侧头看向东方。
万里晴空下,一座白色的塔高高在上的俯视着金风细雨楼,俯视着这楼子里的每一个人。
白愁飞的眼神落在塔身上,嘴唇微微动了动。
“你说,这象鼻塔若是缺了一个角,可还能称作是象鼻塔?”
这句话没有人回答。
因为除了白愁飞谁也没有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因为就算是听清了,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没有人敢回答!
白愁飞说完了这句话,将目光从象鼻塔上收回来,看也不看呆立在庭中的王小石和楼子前稳稳站着的树大夫,转身而去。
白愁飞这一去,树大夫却把目光从那天边移了下来,他平平淡淡的看了白愁飞的背影一眼,将双手拢进袖口,脸上显出一丝似叹非叹的意味来。
“王小石,他让你进去。”
王小石几乎是有些胆战心惊的越过树大夫,走进楼子里。
楼子里有很浓重的药物,他穿过厅堂,站在雕着朱红色海棠的门扉前。
王小石的手脚慢慢的变得冰凉。
这世上只有两个人能够让他出现这样的情态。
一个是温柔。
不爱她的温柔。
一个是苏梦枕。
受伤的苏梦枕。
对温柔,越爱越怕。
对苏梦枕,越敬越怕。
门里传来咳嗽声。
很剧烈的咳嗽,一声一声,让人觉得门里的人的从肺腑心脏到喉咙血管都被一把火燃着烧着。
——让人恨不得替他受这苦楚。
王小石站在门外,一动也不敢动。
足足过了半刻钟,门里人的咳才停住。
王小石鼓起勇气,缓缓伸出手,推开薄薄的门扉。
门里人是苏梦枕。
王小石看见了苏梦枕。
他半靠在榻上,苍白的手里正慢慢的叠着一方白色的锦帕,他叠得很仔细,就像是在叠一张价值百万的银票。
王小石的目光定在他的脸上。
他眼里的暗淡更加浓了。
他想起来温柔的话。
榻上的人,一对浓淡纤宜的眉毛,一双微微上挑的眼,一抹不薄不厚的唇,乌发白衣,苍白俊秀。
样子还那个样子。
却越发苍白。
苍白的越发没有人气儿。
那人将叠好的锦帕放入怀中,抬目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