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妩点点头,推开主卧的门便小跑了进去。尖叫声已经消失,屋子里充斥着铺天盖地的酒味,清妩蹙眉,刚要按开灯,凌衍森已经沙哑掉的声音忽的传了过来,“别!别开灯!”
被他吓了一跳,便悻悻然垂下手,“凌衍森?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好在落地窗没拉严实,接着月辉的疏影,清妩挺着大肚子避开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酒瓶,满满踱步过去。
可以听见他粗而沉重的喘息声,像刚从溺水的寒潭中被捞出来那般,大口大口,竭尽全力,声嘶力竭的呼吸。
明明看不见他的脸,但清妩却感觉到了床上一角散发出的厚重的悲伤和恐惧感。
她走到床边,柔了声音,“别害怕,我在这。”
伸手去摸,摸了半天却还是触不到他,可以感觉到柔软的床垫在轻轻晃动着,不知是他的身体在颤抖还是他在往后移,避开她的手。
清妩叹气,有些着急,“凌衍森,你能不能别尽想着在脆弱的时候避开我?”
声音落下许久,都不曾听见他说话,只有那一声一声赶集似的急喘,从他嘶哑的嗓子里爬出来,清妩越发感觉不对劲,从前与他同床共枕,他睡眠轻,除了轻微的鼾声,几乎从不做梦。
今天是怎么了?在回来的路上也是,一句话都不说,她想,如果不是念及她肚子里的孩子,他的车速会接近癫狂。
她的半边脸溶解在清冽的月色里,影影绰绰的,一点也不真切,这让刚从恶心的噩梦中苏醒的凌衍森赶到恐慌,但好在,听得见她的声音。
他是心存芥蒂的,他根本不想让她看见这样的自己。
可他又舍不得她走。
“过来,让我抱抱你好吗?”清妩无声幽叹,像哄一个被鬼吓着了躲在桌子底下的孩子那样,柔软的声音比静夜里大海上浮起的浪朵更为纯白,“凌衍森,你过来,我说了,我要抱你。”
“可是我喝了酒,全身臭烘烘的,我怕不光你会嫌弃我,儿子也会嫌弃我。”
黑暗中他死寂的声音就像一段没有出口的死胡同,斑驳而牵强,他那么笑着,嘶哑而低沉,半真半假地说。
清妩不知他话中深意,便觉得好笑,“我闻见了,除了酒臭,还有汗臭。可我有什么办法呢?你是我的夫啊。”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到没有任何修饰性遮掩性的话,让凌衍森止不住地一颤,赤红的眼眸里,水雾消散,清明了许多。
对,他们是夫妻。
他向她靠近,一边靠近,一边用手在脸上使劲抹,抹来抹去,那些水渍却愈加糟糕的匍匐在他的熬痛了的脸上,怎么也甩不掉。
好在,周身全是黑暗,她看不见他。
“我要洗澡。”
洗干净,再靠近你,我便不会那么悲伤,我便能幻想着自己是干净的。
“那我去给你放洗澡水。”
清妩撑着沉重的身体要站起来,凌衍森一把抓住了她,却又很快放开她软得像一滩水的小手,“黑,你看不见容易摔了去。我自己去吧。”
他其实是不想让她开灯,一开灯,这番丑陋到无以复加的自己便无所遁形了。
恋人之间便是这样,最为亲密,却也因为彼此相爱,有些事无法言明,不想让她看见的,都是他最隐秘的伤口。
清妩老老实实地坐着,道声好,被他握过的手腕子上密密麻麻的,又凉又湿,她忍不住抬手想要看一看,却不小心,手触到了他正在移动的脸,这一触,又是满手濡湿。
听着他往浴室走去的声音,鬼使神差的,清妩把手凑到眼下,看不见,她只好伸出舌尖舔了舔,果然,一手的咸。
她仰头,却再也笑不出来了,心想,傻阿衍,这到底是你的汗还是你的……泪。
她知道,他今晚不开心,有心事,很沉重很沉重,却不能与她说的心事。他让她理解他,包容他,她就是好奇死了,也忍得住不问。
因为她爱他。
“阿妩!给我拿浴巾过来!”浴室里,隔着蒙蒙的水汽,他的声音异常的大。
“那我开灯了。”
“开。”
清妩起身,到橱柜里给他找了块大浴巾,又小心翼翼捧着肚子把矮桌前散落的酒瓶都踢到桌子底下,然后才走到浴室,果然门开了一条缝,她别开脸,迅速将手伸进去,“给你……”
话还没说完,连人带球一下子就被他拖了进去。
真不知道他的力道怎么控制得那么稳,也不怕把她摔着,那么短时间内,还有空把门踢开。
雾气缭绕中,可以闻见沐浴露的芳香,而视线去一片模糊,她老老实实地站着,手腕上他滚烫的力度已经消失,等眼前的雾气散开了些,她才看见他光着身体旁若无人地在地板上乱转着,又是抹洗发水又是擦精油的。
光线明晃晃,好像除了可以发光还发出了滚烫的温度,蒸的清妩粉嫩的圆圆的脸蛋上立刻浮上了嫣红。
他回头,满脸的水,目光却亮晶晶的,黑沉沉的,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一会儿薄唇便挽起了高高的弧度,那模样,不是揶揄又是什么!
“我……我先出去了。”清妩低头,盯着自己是个胖乎乎的脚趾头,声音细若蚊吟。
“不!我就要你站在这陪着我。看着我洗。”他笑起来,却并没有发出声音,许是惯有的绅士风度管束着,眯着眼,狭长的眸子潋滟着葡萄般饱满的光泽,眼圈很红,不知是被热气蒸的还是怎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