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握着的笔因了思绪的兜转,而不自觉顿了一下。笔尖抵着纸面定格经久,慢慢将那一片不大的地方染就成一个浓墨重彩的黑点。
我甫回神,终在墨汁不曾渗透下去、濡染太多纸页之前,将那一页宣纸揭过,似乎揭去的是往昔那一幕幕历历过往。
动作顺势,随“吱呀”一声宣纸揭下的簌响,又突地想起那日入宫时,掀开马车的垂帘,好端端便看到天幕云端悲悯而现的那一尊大佛,以及当日不知出乎怎般心境而对佛陀起下的那个誓……涟涟感慨顿溢满了心扉,一种关乎宿命的隐隐体悟不容我忽视。
一切,皆都是命啊!
更漏清寒,夜幕与曦光的交替总在潜移默化间便猝然完成。
这一整夜我都没有稍歇,亦不曾吐露一句一字。
一夜无话、一夜温存、一夜隐痛……
安侍卫就这样站在我身侧,因一立一跪的格局、又因这样一个有些微妙的视角,我不曾有意去抬头,便看不清他面上凝起的神色、以及眉目间合该深浓的颜色。
他深如潭水的辰目似乎一直都定格在我的身上,又似乎并没有目的。
一种共鸣不可忽视,它蛰于骨髓、它潜于心魄……
在他无声无息的陪伴之下,这篇凝结着成佛出世的大智慧的《大悲咒》,似乎愈彰显出了自身无量的效益,使我得蒙佛陀菩萨的加持,身心愈发安详。
抄写经书的动作便更是稳稳沉沉、有条不紊。
经文里每一个字眼,渐渐都恍若开了花。只是……描着描着,便都变成了安侍卫他的眉、他的眼。
久而久之经久以持,我已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临摹菩萨,还是在临摹他……
宫烛垂泪、光影涣散,不知不觉一夜就要过去。苍茫天幕蒙了一层薄雾,整个视野阴沉昏惑,夹些湿凉的气息,有一处依稀泛起鱼肚微白。
三百遍经文早已抄好,早已不知这一夜又究竟抄写了多少遍?
多少遍,似乎都是不够的,极不够的……我缓缓掷笔,不由抬起茕然含水的眸子,极哀伤的迎着安侍卫看过去。
我是多么希望夜可以长一点儿,再长一点儿,更长一点儿……
他一张精致绝伦的面孔沉静如秋水,这般情态也依旧不能将那锋芒毕露掩去半分。晨曦微光投下一圈圈乌尘暗影,合浮云的飘摆晃荡而摇曳生波。微妙又带凄迷的景深,仿佛特地为他造的势,那丰物姿颜,悦目的使人惊心动魄;即便隐在夜的经纬间、隐在烛影星光的璀璨里,也都无法不呼之欲出!那美蓬蓬勃勃、恣意浩瀚的可以吞噬一切!
忽地,他慢慢抬了抬久站一夜、而定然早已僵硬不堪的臂膀,双目微敛,欲转身离开。
在这一瞬,我心念顿然潦草,终于还是忍不住的疾了声息:“你扮成公公来看我,未免太冒险了吧!”极快的启口,又于中途停顿了一小下。
他面上微微抽.搐了一下,已微转过的身子须臾僵滞,重又缓缓对着我转了回来。鱼肚微光里,他颔首凝目,持一抹幽比天渊的沉淀目光深情顾我,语气淡淡的,又同样是深沉且隐忍的:“我愿小主好好的活下去。”这完满的声色于温润中透着莫名的揪心,听起来像叹息。
我眉心不展,一颗心兀地一个揪痛。
他复敛了眉心,启口已多了几分肃穆与正色,语气忽地微一上扬:“顺应命途,随遇而安,行出自己的康庄大道!”补充后决绝的转身,不曾再顾我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祠堂,拂过一路的杨柳风、踏着一地的杏花雨。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时候,都请不要放开我的手。我有什么地方不好,就告诉我,好不好?好不好……
晨曦的风儿顺了祠堂正门斜斜灌溉,撩拨的一头半收半束的青丝瞬间便弥乱起来。
我噙泪。
我会好好的。我会的。
就在这一刻,我突然决定,我要按照他的心愿好好的活着,好好的走下去。
一定,一定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