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说的那种说法,自己没有考虑到么?
白朔顿了顿,浅笑:“哦……看来你还不算蠢到家。”
“我不信你不想走,我也找不到任何能阻止你离开的因素。最后我只好猜想你是不好意思大刺刺地违背自己的赌约。”元夕面色平静,“所以我为你提供一个合适的借口。”
结果被你毫不留情地踩烂了。
白朔静静地看着她,元夕冷淡地望回去。
这一刻,她刻意将自己放在与他平等的位置上,因为她明白如果她继续做出一副胆怯顺从的样子,他只会挥挥衣袖,赶她去抓只新的毒蛛。
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想要出去寻找同门的想法一直梗在胸口,连血都开始灼热。
所以,她要确定他的态度。
风忽起,一簇花坠落尘土。
白朔忽然出声,声音淡淡。
“你是不是觉得,像我这样的人,没必要遵守什么承诺?”
元夕一怔,不确定他提起这个话题的意思。
斟酌许久,最后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以蛊杀人,肆无忌惮,随心所欲……”他说着,嗓音轻柔如羽毛拂过肌肤,“所以,为了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小镇,不择手段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是么?”
元夕抿唇,沉默。
默认。
白朔点头。
“真可惜。”他微微笑着,眉目宛然,“虽然我看起来是这个样子,但对于说出口的承诺,我向来说到做到。”
他手上人命无数,也从不屑于那些可笑的礼仪道德。
然男儿诺重,一言九鼎,一诺千金。
这些,是元夕无法想象的。甚至直到很多年以后,她才终于以一种惨烈的方式,彻底领悟了他今天说的话。
她蹙眉,望着这个相处了一年的男人,心绪复杂。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对她说,白朔会因为一个承诺将自己围困几十年,她会拍腿大笑,然后告诉那人以后看人要带眼睛。
但事实竟然就是如此。
元夕不知说什么好,抿唇半天,最后低头,吐出一句:“对不起,我又自以为是了。”
虽然仍对他的话抱有一丝怀疑,但她知道今天已不能得到什么了,不如早早退一步,认了错,收拾碗筷开饭去。
白朔对她的歉意不置可否,他的目光落在那一簇簇的花上,不知在想什么。
元夕没等到他的回应,也不生气,自个儿转身要走。
才走得两步,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抽气声,紧接着,一种从未闻过的馨香,悠悠地飘入她鼻中。
脚步停下,嗅着那股异香,元夕不知是惊是喜,只觉得心里忽冷忽热的。
眼前飘过一片金色花瓣,她伸手接住。
入手的触感,让她微微睁大眼。
下一瞬,她霍然转身。
那真是,元夕两世加起来,都未曾见过的美景。
无法用言语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她突然明白为什么白朔一下子就看穿了她做的假货。
因为凡是看过金丝铁木开花的人,都不会忘记那样的美景,而经过了那壮丽辉煌的洗礼后,面对粗糙的人工假花,谁还会发出赞叹声呢?
心醉神迷。
这样的……让人想要流泪的美。
白朔的视线一直胶着在那一树金玉满堂上,在弥漫的幽香里,过往的一切又重现眼前。
一轮秋月如霜,酒色凄凉。
那个人立于月华中,淡淡道:“你输了。”
他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而后面无表情,道:“你可以走了,我会遵守诺言。”
留在这里,直到金丝铁木开出满树芳华。
对方点头,“我从不怀疑这点。”
那个人的缁袍在夜风中翻飞。白朔看着他转身,明白他要离开了。
他果然掐了手诀,脚下生云,衣袂飘飘。
白朔望着他的背影,目光冰冷。
这个人,给过他最初的安慰,但最终,给他的是永远无法释怀的痛恨。
“不要给我出去的机会。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今天只是囚禁我而已。”他冷冷道。
那人动作顿了顿,微微侧脸,道:“我等着。”
缁衣渐渐远去。
夜空中飘荡着那人的最后一句话。
“记住那道伤,我希望下次我过来,能看到你成熟点。”
他分明是这么说的,却再没来过。
生命那么长,百年光阴,没在白朔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最初十年,他疯狂地尝试让铁木开花的方法。
后来,慢慢的,想开一点。
将过往深深埋葬,半点也不要想。因为已被禁锢的魔龙,再怀念波涛大海,除了彰显软弱,再无他用。
渐渐懂得,将能得到的一切,化为己用。
潜龙在渊。韬光养晦。
有时,坐在暖洋洋的夕阳下,他对自己说,这样其实也不错。
但总不能彻底忘怀。
就像今年,今日,此时,此刻。
他按着左胸上那道永不消退的白痕,眼底映的是铁木上的绚烂金花,心中转的是昆仑墟上的愤恨往事。
“素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带着无限快意,“我们可以离开这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潜龙在渊。出自《易经》中的乾卦,意思是君子待时而动,要善于保存自己,不可轻举妄动。
……突然觉得自己好囧,每次作者有话说都是cos度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