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玫还没走多远,就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虽然是夏季,可是她仍然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硕果累累的桃林,仿佛一个无形的巨网,网住了她的脚步,使她寸步难行。李玫扶着一株桃树,站立良久,这才离去。
回到正房后的小院,她推开门,进入房间,坐在了床边,脱去绣鞋,躺在了床上,拉高被子盖住了自己。
大概是被子太薄了,她觉得从脊椎骨涌起一股寒意,发散到四肢,使她冷到瑟瑟发抖。
侍女鸿恩和谷清担忧地在一旁候着,眼巴巴地看着她。
李玫浑身发抖,她背对着鸿恩和谷清,挣扎着说道:“再给我压一床被子!”
厚厚的被子压在了身上,李玫仿佛得到了一点点的温暖,她蜷缩成一团,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鸿恩靠近问道:“小姐,要不要奴婢禀报三公子?”
“不要……哥哥若问……就……就说我累了,想睡觉……”
傍晚的时候,外面又下起了雨,好不容易晒干的地面又变得湿漉漉的。
雨势并不大,淅淅沥沥地下着。
李羽问过鸿恩之后,就没有过来,天降小雨,他们那帮纨绔子弟正好喝酒听曲,明日就要散了,该好好乐一乐。
彼此之间打得鼻青脸肿的胡粼和霍芷没脸见人,命小厮去交代了一声,互相瞪了一眼之后,各自离开了乐游原。
李玫一直介于半梦半醒之间,每次醒来,她都努力看看房间里有没有别人。
每次都只有尽责的鸿恩或者谷清在,没有别人过来,胡粼更是踪迹全无。
第二日,客人都离开了,李府的乐游原别业又陷入了静寂。李羽忙着去羽林军应卯,日日早出晚归,别业里只余下李玫。
李玫起初的愤怒与伤痛被掩盖了起来,她只求胡粼能过来向自己解释。
胡粼一直没有来。
李玫没等到胡粼来找自己,就挣扎着带着鸿恩去了桃花林后面的湖边。
湖面平滑如镜,李玫一直等到了天黑,可是胡粼始终没有出现。
夏天逐渐过去,天气开始变得凉爽,李玫又去了很多次。
胡粼仿佛消失在这个世间了,再也没有一点消息。
李玫终于放弃了希望,不再去湖边等待胡粼了。
最先发现李玫变化的是李羽。
他一直忙碌着,待公事告一段落,这才发现短短十余日,李玫原来圆润的鹅蛋脸变得瘦削起来,下巴也变尖了,衣服穿在身上仿佛小孩子穿大人衣服似的,晃晃荡荡的,无边无际。
李羽忙命人回长安把李玫的情况告诉了母亲。
李夫人得了信,来不及等李空回来,马上命人准备马车,很快赶到了乐游原别业。
马车还没停稳,李夫人就不顾仪态,跳下马车,冲到李玫房里。
她这才知道李玫是真的已经病倒了。
李羽已经请来淳于家族的女医看过李玫的病了。
女医翻来覆去瞧了半日,也只是说什么“姑娘心性敏感,忧思伤脾,肝木太旺……这是心病!”,开了几服汤药吃了,却没什么效果,李玫依旧是病。
李夫人抱着女儿,不停地追问着:“小玫,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吧!”
李玫闭上了眼睛。
她能怎么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她十五岁的女儿和男人有了私情,而那个男人却是喜欢男人的?告诉母亲自己不顾一切喜欢一个人,却被抛弃?
都怪自己。
李玫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
她只是浑身发冷,没一点力气,嗓子干,呼吸困难,每呼吸一次,肺部就像针扎一般。
看着憔悴不堪的女儿,李夫人泪如滚珠,颤抖着摸了摸李玫的手,发现李玫原来丰腴带着几个小肉窝的手已经变得干姜一样,瘦骨嶙峋的,手心湿漉漉的,却热得发烫。
李夫人放声大哭。
李羽心里异常内疚,母亲把妹妹交给了他,他对妹妹关怀实在是不够。他上前一步,沉声道:“母亲,要不儿子亲自去请宫里的男医吧?!”
如今女儿命在旦夕,李夫人哪里还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是哭泣道:“羽儿快去吧!”
李羽走近,摸了摸被头里露出的妹妹枯槁的脸,心里一恸,转身大步离去。
虽然请了很多名医来诊治,药也不知喝了多少,可是没过多久,李玫已经起不了床了。
李空取消了带李玫回陇西相亲的行程,日日在别业和妻子一起陪着女儿。
李玫的大哥李裳带着妻子徐氏从南郡赶了回来,她的二哥李霓带着妻子韩氏从岳父关内侯韩兴的封地赶了回来,三哥也向羽林军统领将军请了长假,呆在别业里守着妹妹。
全家人都没怎么说起她的病情,可是独处之时,常常偷偷流泪,人人都晓得李玫活不过这个夏天了。
李玫也知道自己的病情。
她自小就是个健康宝宝,很少生过病,没想到这一病就严重到这种地步。她只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气,嗓子好像烂了,说话喝水吞咽都很困难,身子一直发冷,冷得骨头都疼了,就连皮肤挨着被子也是疼。
对她来说,活着已经变成了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她想就此死去,可是她的腹部却有一个小小的热源,在向外散发着无穷的热力,维持着她的生命,令她连死都不能轻易做到。
胡粼一直没有再出现过。
七月的最后一天,天空一直是阴沉沉的,傍晚的时候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