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气晴好。
凤凰山万松岭上,朱雀书院大学甲班的学子们正在上画课写生。
松岭高处的平地上,支了一柄碧罗伞,伞下置着一张锦袝椅,椅前一张琴桌。四五名侍女正在旁边忙碌,或煎茶,或备小食。罗伞后不远处,侍立着四名劲装外罩毛披风的女护卫,目光炯亮地警戒四周。
云希汶穿了一件紫貂裘袍,意态优闲地坐在碧罗伞下的锦袝大椅上,芊芊玉指轻拨琴弦,奏起空灵之音。曲罢,执巾拭手,端起冰裂茶盏优雅品啜,华美眼眸光芒溢彩,掠过松岭上四处写生的学子们,唇边泛起微微笑意。
这般日子真好。——舒适,自在,又充实。
娘亲天上有灵,必定为她欢喜。
希汶唇边溢出柔暖笑意,将茶盏递给侍女,随心而拂弦,一曲《松风观日》,仿佛山风簌簌,松涛相和,朝日喷薄而出,光芒照耀林间。
正在作画的学子们听着琴曲,面色神情都欢快起来,画笔在手中仿佛也多了两分灵动,松风山水随着水墨一一铺陈开来。
松林的西侧,叶杼和谢敏娴分在一组。她们所处的这个位置背靠松林,前方却是山崖。站在崖上的大石往下望,山中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丛山层层叠叠,在雾霭中半隐半现,犹如一副绝佳的山水丹青。
谢敏娴手中画毫如行云流水,安静温婉的脸庞仿佛笼罩了一层光辉般,生动鲜明,将原本只是称得上清秀的容貌衬出了十分美丽。雾中半隐山林呈现出来,笔意磅礴,又灵气飘渺。
叶杼偶尔斜望了一眼便不由停笔,走到她身后驻目而看,待她落下最后一笔时,情不自禁地赞叹道:“敏娴的山水写意越来越有灵气了。——当初你弃工笔而就写意,果然是正确的决断啊。”
她说着又有些好奇,问出了一直想问的话:“敏娴当初专攻工笔,已得七八分精妙,怎的突然改变主意,画起了写意?”
谢敏娴微微抿唇,“只是突然发现自己的心性,更适合写意而已极品保镖。”
她抬看着远处山林,“说起来,还要感谢那年的花朝宴,卫国师就是一副绝佳的山水丹青啊——那样的人,无法用工笔雕琢,是山水合成的神韵。”而自己的心性,原来也是向往那种天高云阔啊。
叶杼一双秀丽的眉毛微蹙,眸中隐有光影闪动,温静的眉眼如同山水写意般,恬淡却又笼着纱般的飘渺朦胧,仿佛少女的心思,悠远不可捉摸。
谢敏娴眉角跳了下,静静看了她一会,又扫眼四周——最近的一组也在四五丈外,听不见她们谈话。她便低声问:“阿杼,你有心事?”
叶杼回眸看她。
这两年,她和谢敏娴越走越近,或许因为两人都是喜静不喜闹的性子,加上在对人处事也有相通之处,随着同窗时日增多便渐渐亲近起来,到最后连李秋云都及不上两人的默契了。——当然,李秋云为人真诚,叶杼和她的姐妹情分还是很好,但秋云性子大而化之,论心思缜密善解心意,却是远不如敏娴。
叶杼轻叹一声,“这样的日子真好。可惜,过了腊月咱们都要离开书院了。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这种欢乐无忧的日子。”
她们都该学习料理家务,准备亲事了。
谢敏娴静默了一会,抬头看向碧罗伞下悠哉品茶的老师,不由感叹,“真羡慕云三老师,即使嫁人生子,也能这般逍遥自在。”她说着眉毛一扬,“可见,丈夫挑得合适,未必不能过这种日子。就像云大老师、云三老师,嫁的夫君虽然是商贾,这日子却过得比那官眷贵妇舒心多了。”
叶杼闻言不由凝目看她,“听起来,敏娴似乎心中已有成算?”
谢敏娴微微一笑,她与叶杼相交知其人品性端方,说话便无避讳,直言道:“像我们这些官家娘子,亲事不可避免地要与家族利益相连。不像卫国师,只全心为姊姊和妹妹过日子打算,不掺杂利益,这却是我们求不来的。但为人父母者,对子女终归有慈爱之心,即使结亲有为家族着想,也必得要盘衡周全——否则,若嫁女过去夫妻不和顺,结亲便成了结仇。”
叶杼认真听着,她在算学上一通百通,是邵伯温珍而重之的天赋学生,但在这等世俗之事上却不如谢敏娴想得通透,又素知谢敏娴精研律法而心思缜密,但凡剖析世情都入木三分,当即虚心请教——如何才算得合适的嫁人之选?
两人深受朱雀书院的学风熏陶,加上个别言行特异的夫子影响,谈起婚嫁之事毫无羞涩,一个是当成算题求解,一个则当成分析案情般抽丝剥茧。
谢敏娴低声道:“其一,不要才华太出众。——年纪轻轻的就才华出众,多半恃才傲物,父母兄弟对之宠爱顺从,养成不可违逆的性子,对妻子必是要求恭顺为要,但有违背就要生嫌隙了。”
叶杼遥想了一下,顿时打个寒噤,若是她嫁的人不能体顺她的志趣,这种日子有何乐趣可言?
谢敏娴手中狼毫指画,仿佛两人探讨画技般,继续低声说道:“其二,莫为嫡长。——嫡长者要承家之业,其妻上要孝公婆,下要和妯娌,外要理铺营生,内要管家务,和睦内宅……,若是遇到人口简单、和顺的家族倒罢了,遇上那等关系复杂的,有得你头痛了,整天扑火灭火都不及。”
叶杼两道秀眉蹙得更紧,若是天天让她过着与婆母妯娌周旋的日子,或许她就会像失去水分的鲜花般,渐渐枯萎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