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暗职为皇城司勾当官的御药院首领内侍冯益正弓着身子听皇帝说话。
“李彦向朕恳求去报国寺为道君颂经祈福七日……哼,真是为道君尽忠?朕看不见得,其人居心叵测,论罪当诛。”
赵构咬着一口细牙,想起李彦这厮的反水,原想私下拿入禁庭刑房严加拷问,可恼这阉货竟然当着御书房内三位朝臣的面,磕头请求去报国寺为太上皇颂经斋戒,秉着忠孝大义,赵构不能不应——且放他松活七日,回宫后再清算。
皇帝眼底闪现厉色,冷笑了声,“朕已允了,倒要看看他想捣腾出甚么。你安排人手明里暗里都看紧了,谨防他逃跑,并将其在报国寺的一举一动,和甚么人接触,说了甚么话,做了甚么事,都一一回禀。”
“诺。”冯益恭应一声,见皇帝已拿起奏折,便躬身退下。
漏壶内水银浮动。赵构看完几份即需回复的折子,吩咐康履将找出的道君御笔字帖和朱批奏章展开压在御案上。他执笔俯身,随着目光扫过朱砂笔时而落下,将选中的字画圈标出,又将卫希颜的请罪表翻开到有御批那页,仔细比对着。
不知换了多少盏茶,康履看了眼黄铜鎏金的漏壶,低声提醒:“官家,可要传膳?”
赵构目光停了停,扔下奏章,“传。”
从勤政殿用罢晚膳出来已是酉时三刻,赵构负手沿廊慢行,金线刺绣云纹的靴子踩在磨缝地砖上橐囊有声,身后一溜内侍宫人皆垂手低头小心跟着,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回到御书房,用过一盏茶,赵构埋首继续比对笔迹。
日头渐沉下去,廊庑渐次亮起宫灯。
御书房的四架落地擎大纱灯都点亮了,龙首翘案的左右两侧又加了两盏玻璃罩宫灯,将案上展开的字帖和奏章照得清晰入目——四五幅字帖中凡是“无”字都被朱笔圈出,两本奏章的御批里各有“赦”和“罪”字也同样被圈出,都是太上皇南巡后的御笔亲书限制级末日症候。
赵构盯得过久的双眼一阵涩痛,抑不住气怒一把掷下奏表,闭上眼有些颓然地向后一靠,“……三分假……七分真……”
康履轻步上前,伸手按揉皇帝已有些僵硬的双肩,一边低声劝慰:“官家歇会儿再看。小人虽不懂这个,却亦听说校验笔迹最是耗神费功夫。官家一向锐目如炬,没准过几日就能看出端倪来。”
赵构似在听又似没入耳,唇边渐渐泛起一抹嘲讽:任你造得多真,朕都是不信的。
忽忽三日过去。李彦似乎真的一心一意为太上皇祈福,每日随同僧人早课晚课,未有一日懈怠,课罢都在僧房内敲鱼念经,不做外出,暗里监视的皇城司察子回禀无任何不妥举动。赵构心中存疑,吩咐冯益小心看管,七日一结,务必将人带回宫内。
这日酉初刚过,便起了风。几阵风吹过,天空隐隐飘来几丝乌云,酉正后天空便完全阴黑下来。到半夜时便下起雨来,廊下宫灯被吹得左摇右摆,透过淅淅沥沥的雨幕,只能隐约见得昏黄灯光。
福宁宫寝殿内,镂金熏炉内灸着安息香片,赵构却睡得不甚稳便。檐下铁马叮当作响,听得人阵阵烦乱。赵构翻了□,想起这几日校验笔迹无果,白日去延禧宫探视太上皇,见到的还是那副昏沉不醒的模样,不由得郁火升腾,若非道君神智不清,何以被卫轲欺弄至斯?
他翻来覆去想着,突然想到除了李彦之外,还有一人在南巡后深得太上皇信任,曾陪侍左右不离,比他这个皇子康王更熟悉道君御笔。
此人就是随太上皇南巡的前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高俅,因拥戴赵构之功除授枢密使,未几月便被御史中丞赵鼎参劾收贿卖官、贪吃空饷、纵子行凶、收银关说人命案、强占民田商坊等新旧十一项罪名,三司会审后定刑,贬为庶民流放雷州。
时下熟悉道君御笔者,除了李彦就是高俅。赵构猛地睁开眼,张口传唤:“来人……”便闻一道霹雳震响,淹没了皇帝的话音。
紧跟着,又是一道接一道的霹雳电光,如火蛇般炙亮了黑沉的天幕。突然一道巨大的电光劈落,仿佛落到某处宫殿上。过了阵,便有人惊呼:“失火了……失火了……”
赵构唤进值夜内侍,着召冯益即刻入见。他披了件织金的便袍,半倚在榻上就着烛光翻看《春秋》。约摸刻钟后,闻得寝殿外足音轻响却似乎带着急促,他不由皱眉坐直身。却是康履急步趋入,声音里带着惶急,“禀官家,延禧宫失火了!”
“甚么?”赵构一惊而起,光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冷得他猛然打了个寒噤。
“康履,你快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康履应声匆匆退却。
几名宫人服侍皇帝匆匆着衣,赵构几步走出殿外,向东北方向的延禧宫望去,却看不到一丝火光,只见几道电光刺过,隐见殿檐棱角突兀在雨帘中,远远地传来听不清楚的喧声。
赵构刚坐上御辇,康履浑身水湿地跑回来禀报道:“官家,火没着起来,烧了檐角就被雨浇灭了。只是,”他声音抑不住的惊慌,想起延禧宫内的光景,苍白着脸道,“道君因为受惊,病情加重了!”
赵构又一惊,急得叱道:“还愣着做甚,快走!”
四名内侍应声起辇,御卫班直按刀随护左右,前后十几名内侍宫人各打灯提着物什,噼哩啪啦踏溅着雨水跑在宫道上。
御辇进了延禧宫,赵构下辇还未入得寝